“我不能走。”

“为什么！”

“我有同伴。知道他们在这里，我不可能不管。”

当时黎娅真恨不得一鱿鱼腿拍死他——逻辑链不允许。心里骂了一百遍“圣母圣母圣母圣母圣母圣母”，就听他说了理由“……因为我就是普通人啊。有理智，会分析利弊，大多数人都是如此，有时觉得自己心硬如铁，狠话也会说，但事到临头，还是会心软，那是人命。”

他承认自己有时看了某国病态中二动漫会产生厌世，好几天讨厌人类；看了某些欧美的丧尸片、末世外星人入侵片，会感到世间人性丑恶，对人类这种东西绝望。甚至在看某些宣传负面未来社会的科幻游戏和其他读者一个看法：这样的人类社会还是灭了的好。

但是站到了阳光下，心境一过，任何阴霾都被阳光的热度粉碎为齑粉，他就会看到他的良知，他这个人的本质。

“被驯化了。”

“随你怎么说。强迫所有人都去奉献，是种压迫；强迫愿意奉献的人不去善良，也是压迫……也不见得多高尚，我也不确定我能为同伴做多少。可能见上了最后也救不出来，白跑一趟而已。”

“那为什么你还要去？又达不成任何目的，没目的的事为什么还要做？”

“因为良知。人类能从地球众多物种中进化几万年脱颖而出，不是因为人的单体有多强，而是因为对同类的感情，面对困境时人类会选择对单体而言毫无意义的救助的行为，正是这个族类能繁衍生息的原因。”

这听上去还是伟光正啊，真讨厌。

完全没有好处，也不一定能达成目标，本来就是一件极不理性的事。在一步步都走得谨慎小心的黎娅来说，她从来都是理性的，任何一个欠缺考虑的选择都可能让她这个新生的生命万劫不复。

她就像在面对一场战争，又像是接受了一个又一个暗杀任务潜伏于黑夜的刺客，又像是虚情假意埋伏于人群之中的间谍。人在面临困境的时候，恨不能把自己变作一台机器绝对纯理性地去抗衡这些挑战。

然而除开生存之外，她还剩下什么？

只追求纯粹理性，就是把自己当机器零件，实话实说，用人来当零件真没有用更服从的机器来得方便，机器性能稳定、运算速度超过人类，最主要的是它们还不会造反。如果就是为了当一个零件，黎娅一开始就不用反抗了，依旧像牛羊一样地接受屠夫的安排，老老实实演戏，到副本结束了一起被宰杀。拥有意识和没有意识就没有区别了。

一个能拥有自我意识，能够反抗的人当然不是一个合格的机器，当然不可能是理性的！

曾经有这么一个时代，以绝对理性作为精英的标准，理性无情像机器一样的果决成了电影塑造主角的审美。而一切个人感情过多的老百姓则都是下等人，个人对世俗亲情友情的保存被塑造成“婆婆妈妈、拖泥带水、妇人之仁”。只要是理性的就是好的，感性的就是坏的。

如果片面地以这种标准进行评判，那些精英导演就会陷入一个困境——他们以及全人类都是残次品，谁让人类有自我意识？

用“器”的标准去衡量一个人本来就是极度荒谬的一件事。

如果黎娅被设定的文化程度高一点她大概还会知道一句话，君子不器。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不过依旧不妨碍陈嘉颖的话打动了她——他提到了人类种族，人类繁衍万年不是因为人类机体的物质条件，人类既没有狮子的利爪、猎豹的爆发力，智商上目今也找到了许多高智商物种，为何是人类创造了文明？正是因为人类会对其他同类怀有恻隐之心，会做违背生物求生本能的事，许多时候失败了，可只要十次中有一次成功了，便是这个种族比其他种族能得到更多的繁衍机会。

说起来步步谨慎的黎娅，当事情摆在她面前的那时候，为何要为她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做那样一个决定？连庄璐自己都认为他们只是些“人偶”。做那样的决定与黎娅完全没有好处，为什么当初会做那样一个不理想的选择？

【因为我不是一个零件。】黎娅想到。

所以她宽容了陈嘉颖的选择。

“你要去的话就去好了，我会给你指路。”

说完这句话她看到了男生脸上的惊讶，自己也笑了。这大概就是两个各自在心里骂对方是傻逼、却没发现自己也是个天真分子的傻逼。

带着路，黎娅发现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在惊讶过后，陈嘉颖似乎更认同了她，觉得她是一个“有苦衷但心地不坏”的人，虽然她不抽烟、不喝酒、还烫了头，但她是个好女孩。

然而“好女孩”势必是要背叛的。

在祭祀场中，施繁一开始就感受到了她，在这个主题下的副本，同系怪物之间的沟通是神秘的，无法用人类的方式去明白——简单来说，游戏的设定就是信息素，说不清道不明就用信息素这个设定。

施繁不动声色地继续仪式，而黎娅在陈嘉颖身边窥视着这个男生的面部表情、脉搏血压、毛细情况，发现他因过度专注而产生的愤怒、不甘之后，操作了陈嘉颖的手机——感谢控制台界面可以不用解锁就移开，她打开蓝牙，果然就开始自动连接耳机，闪烁的灯光成了让陈嘉颖暴露的契机。

一脚把他踢出去让他经历意外，人只有在不断地惊吓中才会渐渐失去平日的理智，既不能给予他充分的时间去串联线索进行推测，也不能给他心灵有所喘息让他有平时同等的判断力，黎娅经历过太多玩家，很知道要如何让一个玩家做出不符合本人常态下的行为的方法，就是让他没时间思考再给予心理压力。

节奏控制得很好，在她的道场里、她的人占据着上风，接下来的戏很容易演，结果真正的意外来了——因为被陈嘉颖感动，之前自己玩自己，被大家忽略了大半天的王枇玲突然杀入，用了对方Boss的大招，石化。

关键时刻，施繁发挥了本副本排名第一的智商，他自献首，用血渍污染对方，这是他们一系的能力，哪怕只留有一个细胞都能在之后重生。

感谢狗头军师的无私奉献，否则差一点就被翻盘了。不过也不是没有保险，黎娅之前就在陈嘉颖身上用上的剧情道具“旧印”，能够确保陈嘉颖不会受伤害，这个道具只能使用一次，免疫无论是哪一方的伤害。如果玩家死了，那黎娅所有的计划都泡汤了，她是绝不会让陈嘉颖这时候死的。

但也庆幸施繁的急智了，如果不是他进行了寄生体重生，黎娅后续就要主动跳出从王枇玲手中夺回陈嘉颖，这会给她在后续解释时许多逻辑都对不上，玩家必然会产生怀疑。

而因为施繁的寄生，也使得黎娅重新成了“好人”，她出来通关BOSS救玩家，再次顺利得到了陈嘉颖的好感。

但怀疑依旧是产生了，王枇玲暴露了那么多线索后，陈嘉颖再一无所觉就是智商硬伤了。

对此黎娅也心知肚明，她对这一类有些聪明判断却又不算逆天高智商的玩家也有了解，这一类人，如果只让他们听从你给出的信息走，他们最后不一定会听话；相反，让他们进行质疑，质疑之后让他们自己产生判断，比起别人的描述他们更相信自己的理性判断，只要有了判断，就算是旁人再告诉他们前方有坑，他们也会坚定不移地跳下去。这些人认为自己比下一等只会听从的人要高明，他们相信自己，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刚愎自用。解决这种人的方法也很简单：让他们质疑他们想质疑的事，引导他们自己作出错误的选择。

黎娅在王枇玲暴露出的线索之外更给出了引导性的线索，故意让陈嘉颖质疑她。她知道质疑后再相信会比纯粹靠她去说服来得强。

果然，陈嘉颖质疑起了她的身份。

黎娅开始狂呕。

“黎娅！”

陈嘉颖本质上还是个温柔的好人，他要过去搀她，自然被黎娅狠狠甩开，“别碰我！退后！”

随后她就开始描述自己无奈却只能血腥一路地求生到现在的事。

“真亏大了，本来想拐个壮劳力开路，结果把自己搭进去了。大概就是……报应吧。”

明明她果断又克制，隐忍又残酷，智商情商在线，最后却还是逃生无望，她不甘！

“别露出这种表情，我不需要你同情。是我运气不好，你这样的人……”她想咒骂、想嘲讽，最后看到那双清澈的眼睛时，什么都没说。

陈嘉颖的心都在绞痛。

黎娅是个演员，设定上是个演员，实际上也是个演员。在这一段撕裂内心的爆发演技后，她甚至感到精疲力尽。

是的，要想让情绪感染对方首先自己就必须是感性的，她必须调动情绪。

在之后便是类似于遗言的最后心愿。

“黎娅”这个角色的最后心愿是什么？

“我死了也不能让他们好过！”黎娅诅咒着她设定中的父亲和叔叔，天知道他们长啥样了。

她这样一个角色，说什么远大理想，要把“爱和美永远保存在屏幕上”都是虚的。这样一个角色，恨比爱、比一切的美好更真实。

果然，陈嘉颖在囧了一下后，大概是觉得在这样一个阴森的地狱里还想着挑她叔叔和父亲为了老一辈的动迁房打架实在是……太符合黎娅的人设了。

她本来就是个死了也要让人不得安生的小魔女。

在一切凡间恩怨交待清楚后，“黎娅”这个角色也解脱了，小魔女露出生命原初的美丽笑容。

但这样的美丽和她的形象一样，脆弱单薄如同蝶翼，此时剧情推向了高潮，揭开最为诛心的真相——黎娅已经被感染了。

她马上就会像王枇玲一样被怪物破体而出。

陈嘉颖此时已经全然陷入了感性的境地，他本就是一个内心柔软的人。一个为救他而死的女孩子，生命停止在最美丽的年华里，这个女孩的记忆一直会伴随着他终生，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黎娅看着这个男生感性的表情，他在忧伤，他在难过，为了她，为了她编织的故事，却是这个世界上极少数只为她的缘故而流露感情的人了，至少在这一刻，他的心是她的了。

仰起头，露出她最诚挚的笑，然后她就说出了她真正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