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娅带着路，她身上沾着血，雪肤黑发，显得殷红的溅射血液更为触目惊心。

陈嘉颖想说什么，作为一只单身狗却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和一个女生找话题。

安慰？她虽看着不显刚强，却觉不软弱。夸奖？那又太假了，何况他有什么资格夸她。感谢？他心里确实是真的感谢的，但和所有的社交障碍人士一眼，他不知道怎么表达。许多时候明明是真情实意的话，但好像由他的口说出就显得做作又虚假。

于是到了最后什么表达也没有。

少女走在前头七弯八拐，循着她留下的血迹，时常听到她过重的呼气声，似乎是在勉强。

难道是刚才受伤了？

“妹子，你是不是受伤了？”陈嘉颖觉得又是让人救，对方还是个女孩子，疲乏一天了，“不如还是我来背……”

他要去伸手，狠狠被黎娅甩开，“别碰我！”

“我没别的意思。”陈嘉颖赶忙举手，“你冷静，冷静一下，我只是想帮你，你要是走不动了……”

“管好你自己。”黎娅冰冷地警告，“不许碰我！”

“好好。”跟他是个占美少女便宜的变态似的。

心里不是滋味，这条路上的荧光软体生物却越发多了起来。

不知为何陈嘉颖想起了王枇玲说的“战争”，谁和谁的战争？

当他看到一旁的荧光海葵，突然想起了生物科普上的一些资料：这些都是深海景象。

——“无鳞鱼包括鲶鱼、鳗鱼，乌贼、八爪鱼也算是。在淡水中，黄鳝、泥鳅属于无鳞鱼。在中东地区的宗教认为无鳞鱼是‘魔鬼鱼’，当地还有许多民间传说演绎，至今仍有不食用无鳞鱼的迷信。”王枇玲对着百科念，抬头露出她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镜，“其实是中东地区内陆没有这些物种，人看到没见过的食材，当然是不会食用的。”

这是在一个月前的社团集会上，又是讨论一部西班牙的小众恐怖片，其中就是用中东的这条迷信作为噱头“诅咒”，然后是俗套的套路：离婚的单亲母亲女主如何作死弄丢了自己的儿子，一群人帮她找儿子，最后由于她救儿子的私心，放出了恶魔，一个小镇全被她坑害了……

不说剧情如何，其中就以无鳞鱼作为魔鬼鱼的代表，而其中的魔鬼，西方恐怖片中典型的怪物——利维坦，又被拉出来站了次街。

“Leviathan。”施繁一句英语说过，众人都用种看专业人士的眼光看他，实际上谁知道标不标准了，“利维坦和贝希摩斯，西方宗教恐怖片里常用的怪物，一个是海怪一个是陆地怪，经常用来背锅当梗。在这个片子里有点扯，也就两个设定是符合的，一、利维坦来自深海，二、常见利维坦的形象至少不是有鳞片的。”

袁恺瞎来劲了，“就是那个吞鲲的网页游戏，啊鲲鲲……”

女生们差点没拿抱枕丢他。

“无鳞鱼大部分都是深海鱼，这点在内陆地区少见确实是真的。”施繁说，“不过也揭露出一个线索——最早的生命来自深海。而中东地区早期宗教还有一位女神，后期成为了《圣经》中的反派。”

他用手提搜索了关键词，“莉莉丝”，出现的却是某换装游戏的反派角色。

“啊！我第一张就抽到她的闪卡了！”奚叶菲尖叫，实则是炫耀，“零氪党真是不容易哦。”

“这有什么，我有天鹅一套。”

“我零氪！”

……很快女生们的注意力都被注意到某个新出的手游上，后续的集会也就不了了之了。

在事后陈嘉颖去查过莉莉丝的资料。

最早是美索不达米亚神话中的女神，中东地区也有相关传说，被认为是“夜”的女神。后期被引入犹太教作为人类始祖亚当的第一任妻子，因不服丈夫之下逃离了伊甸。

在逃亡的途中被天使追捕，有说其中一位便是萨麦尔，后者传说是路西法堕天后跟着一起下地狱的干将，也有说变成蛇诱惑夏娃，更有说是撒旦本身。但在莉莉丝传说的这部分里，她与天使的对话却揭示，她不愿意回去，于是受到了诅咒（每天死一百个孩子），并承诺逃亡红之海。

红海在中东地区确有地名，是一处内陆湖，甚至今人来看一点也不红。某种传说是红海因其中红色藻类得名，只不过几千年来地貌水质从不间歇的变化，今时的地理和古时相差甚远。也有说红海只是多次语言的翻译失误，从希腊文到阿拉伯文、希伯来文之间的失误。更有一种在陈嘉颖看来可能的看法：虚指，红之海可能就是血之海。早期犹太教经常用当地神话阐释一些自然现象，将梦遗解释为夜间被女妖勾引之类的。“红海”和“死孩子”这两个关键词可能是以神话的方式解释女性来月经。

但有一点是确定，中东地区确有不吃无鳞鱼的说法，准确说，指的是他们内陆湖中打捞出的鱼。

生命起源于深海……人类的第一位母亲……血海……

似乎有些牵强，似乎还有什么是他没抓住的。

——“这不很明显吗？这是一场战斗？”王枇玲是这么说的。

谁和谁战斗？鳞片鱼蛇怪大战深海软体怪？

贝希摩斯大战利维坦？

假设这两个是敌对双方的话，有鳞的怪物们只是将他们困住，进行转化，而转化后进行内部解剖，内脏还是人类。无鳞的怪物则会进行绑架，吸取生命力，最后寄生……是的，寄生，它们采用的所有方法都是寄生，包括村庄里的鱼，近水的荧光深海植物等等。

鱼是第一步被寄生的生物，接着是环境，再接着是鳞片的怪物们。

——“我父赢了，赢了！……鸠占鹊巢的魔女，滚出去，你们都输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作为从者的王枇玲说的这段话就能进行解释了。

以怪物的种类来判别阵营的话，第一种应该是有鳞片的体系，主要是本地居民，以转化路人留下路人为主，可以操纵电话，一定程度改变人的记忆操纵行为，比如让人自己走回来。还有就是陈嘉颖并没有对本地有过“刀板鱼”特产的印象，以及报警也揭示，根本没有覃家渡村这个地方——由此可以推测出，这第一种怪物在本地盘踞，靠吸引外人进来进行转化，会扭曲记忆，却并不一定要用暴力的手段。

吸引他们进来也很简单，王枇玲只要在他们对话中有意无意地带一下，至于为什么会有本地覃家渡村这个印象，记忆也是可以扭曲的。人类的记忆并不是可靠的东西，有对阿兹海默症的调查显示，即便是普通老人到了晚年也常会将别人的事记到自己的身上，或者把别人儿女童年的事当成自己儿女的，人的记忆是主观的！专业上叫做记忆重塑，在老人身上是极常见的。

这样假设之下就什么都讲得通。而这一系虽然不主动进行攻击，显得武力值不足，但他们的神有让一切生物瞬间石化的能力。

这一系的怪物们在本地扎根，骗骗外人进来留下，近年来农家乐是个很好的引人进来的方法。本来它们这样的经营模式，只是普通恐怖片套路，某一邪神的教徒做坏事，却没想到被入侵了——这就引入第二系怪物，无鳞的深海系。

深海系的繁衍能力更强，腐蚀当地物种，改变当地地貌适应自身生存，甚至可以寄生，以其他生物的身体为巢。则施繁在意外突发时那个出人意料的割喉也就有了解释：释放血液，溅射到对方身上，难以想象就是些血渍就能短时间内从另一个人身体中重生。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样的繁衍能力强到变态，不说是无敌也是恐怖，假设一人有这种能力，他可以通过日常在饮水中滴入，剃须刀刀片做手脚等等一系列防不胜防的套路。现在陈嘉颖只觉得，施繁大概真的算是对他不错了，多谢不寄生之恩。

可以想见，这样强悍的入侵邪族很快就让本地怪物们危机了。

“你在想什么呢？快跟上啊。”前方的少女催促道。

陈嘉颖一边走着，一边往下想。按照这个思路的话，则他们身上的事就是个圈套，王枇玲吸引他们过来想要为这里的“战争”多制造几个战士，而施繁是将计就计。

那他们是什么呢？为什么他们是人形，他们是人吗？又为什么为邪神服务？

也就在此刻少女已经走进了一处石室，很难得的，在这地下简陋洞穴中用石料砌成的石室。

这是……

“这里是入口。”黎娅说，“我们就是从这里进来的。”

一旁还有数具肿胀巨人观的尸体，陈嘉颖一时忍不住转出门就开始吐。并非他不镇定，这样的气味，只要是人闻到了，就感觉浑身都被包裹住了，几天几夜都洗不干净。难怪说河面的浮尸是最恶心的。

在这样的情形下，黎娅的淡定就更显得突兀，她静静走出来，就在陈嘉颖身旁等他吐完。

她还是人吗？

不怪陈嘉颖有此想，这是一种生理性的刺激臭味，类似于眼睛从极暗处见光时的自发反应，需要极强的意志力去克制，对于第一次见的人来说妥妥就能完成初见杀。

他感觉整个肺都要呕出来了，实在是一天以上没进食了没呕出什么来，却依旧生理性地在犯呕。

直到他终于能平静下来了，就听黎娅说，“那里应该是个水牢，也是出口，有机关，应该是根据水压来的，毕竟这里是河底，应该是水压到了一定程度顶开夹板再通到外面。”

“那它们还真是一体多用。”说完陈嘉颖又想吐了，看妹子那么淡定，硬忍着恶心。

“我们再走得远点。”说着黎娅直接领头往后走。

陈嘉颖马上跟上，其实很想问，她为什么不恶心。

“看你吐了就不想吐了。”她淡淡回答一句。

陈嘉颖才发现自己吐得已经是神情恍惚了，竟然自说自话问出来了。

隔远了终于不再闻到那股作呕的气息。

“待会儿你从那里出去。”黎娅说。

“还要从那里过？”从死人堆里，水涨起来泡在一起？

妹子挑挑眉，“命重要还是洁癖重要？”

“这不是洁癖，是一般人都不能忍的！”就跟陈嘉颖佩服黎娅会咬破手掌用血迹做路标，但一般人想到了也狠不下心。但还是要承认，逼到份上，还是命重要。

他突然想起来，“不对，我出去，那你呢？”

黎娅没说话。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什么？”陈嘉颖警惕起来，“你……你说你和另外两个女伴一起逃就幸存下你一个，你说是被转化的那个过不了桥，根本就是在说谎！我两个朋友都是吃了中饭的，她们好端端地跟我过了桥。”

“竟然是这样吗，真是失策了……”

陈嘉颖不免退后两步，“还有你在我背上贴的是什么？所有人都被石化了就我没事，王枇玲还害怕我背上那个图案，是你踢我出去的时候敢的吧？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这种东西？”

他逼问着女孩，却看到黎娅突然就无预兆地开始扶住洞壁，呕吐起来。

“黎娅！”

他要过去搀她，却又被女孩狠狠甩开，“别碰我！退后！”

陈嘉颖习惯听从命令了，真老实地退后。忽然想起来，刚才那样的生理性刺激都没叫她呕吐，现在怎么会突然呕吐起来？

就看到少女已经开始呕血了，脸色愈发苍白，黑色的额发汗湿在无血色的脸上，似乎是痛苦不堪。

“你怎么了？”

“别过来。”她穿着粗气，背过身扶住墙壁，“……我骗了你。”

“啊？”

“现在不是说这个话的时候，我杀了人，真相没那么无害，为了活命人都可以不择手段。”黎娅似乎是好一点了，只是说话依旧吃力。

“杀人？”

“都一样的。”她没再解释，“我知道的确实比你多，不过也是一个被拐进来的倒霉鬼，出动了半个公司的人，活下的就我一个，现在也骗不了你了，走到现在我手上也洗不清鲜血了。”

明知道这可能才是真相，明知道这才符合事情发展的常理，陈嘉颖还是沉默了，然而他依旧不想去讨厌黎娅。

很奇怪的感觉，明明知道她一定不如表面无辜，心机深沉又能做到狠辣果断，这种狠心不但是对敌人也是对自己，但是陈嘉颖却没有生起多少讨厌她的念头，哪怕她骗了他。

“我的故事和你也差不多，也是有内鬼挑动了过来叫一群人送命……否则这个记忆中本不该存在的村子怎么会有人来？他们就是靠这样的方法蛊惑了人过来。”她干脆扶着洞壁坐下，浑身是血，分不清是她受的伤还是其他人的，狼狈至极，“我比你运气好的是我们人多，我有足够多的的时间从内鬼这里套到有用的信息，那个——”

她指着陈嘉颖背上的图案。

“你说这个图案？”陈嘉颖侧身露出来。

黎娅微不可见地点头，“是旧印，他们是这么叫的。是这两系共同的父神。”

“我越来越听不懂了。”

“没发现它们的共同之处吗？”

“总不见得都是水产类？”陈嘉颖不确定地问。

黎娅瞟了他一眼，“这样说也没错，就是水，不管他们信什么的，他们两边的信仰都和水有关。”

陈嘉颖理了下思路，“也就是说，两边有同一个父神，更高位的上位者，这两个分支在这里互相争夺信徒？”

“差不多是这样的关系吧。”她似乎疲乏了，“那个我原本带着自己防身的，便宜你了。”

其实说起来确实是她救了他，陈嘉颖现在觉得表达顺畅了，“谢谢你。”他终于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