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穿藏青色T恤的男生，长一双桃花眼，你们一行人里除你之外的两个男的里面瘦的那个。”黎娅道：“不是矮的那个。”

那就是施繁了。

陈嘉颖心想，还好袁恺没听到妹子这个描述，否则自诩帅哥的袁恺要气得吐血。

施繁会和怪物们有关系？想起一起逃课一起打游戏，评论哪个女生好追的往事，施繁是他极好的朋友，陈嘉颖宁愿觉得自己在做一场怪异的梦。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黎娅虽说在问，却已经有了主张，“我大致记得我被抓进来的一路，说出来你不信，这里是河底。”

陈嘉颖确实难掩惊讶。

“现在这里的人，嗯，怪物，都去祭祀场了，是个逃跑的好机会。”黎娅说。

“你记得路？”陈嘉颖问。

黎娅点头，“你们进来时都是昏迷的，我是睁着眼的。我当然要做记号。”她伸出左手，手上一片模糊。“他们大概是把我当猎物，一个物件，所以一路上那些怪物也没防着我，我就顺带记路。”

时间有限，她找不到更好的方法做记号，直接咬破自己的手掌。

陈嘉颖惊了下，一个人能对自己下手……真是个狠人。说着简单，自己咬自己还要咬出那么大个伤口，绝不是常人所能想。处境对调，让他在黎娅那个情形下，他大概是不会想到这些的。

大概，他与这个女孩差得最多的就是执着，他或许在半路上就放弃了，然后想着怎么让自己死痛快点吧。

“你路上还想得到做记号。”陈嘉颖算是夸奖她。

黎娅道：“因为还不想死，给自己留一条逃跑路线。”

“你怎么知道你一定能逃？仪式完成不就死定了？”

“万一呢？”她笑着反问，“不到最后一步，就不能放弃。你看，现在不就有人来救我了。”

陈嘉颖没话说。

“如果我能脱险不用死，那我脱险出来找不到逃出去的路，这不就傻了嘛。”

陈嘉颖无语，“你还挺有计划啊。”

“那是。”女孩自己下了地，并不在意赤脚踩在地上，“走吧，现在是好时机，我大致记得路，还有我把血抹在植物上，也很好认。”比起其他的记号，比如在地上淌血，操作可行性大得多。

真是个有计较的姑娘。

陈嘉颖摇了摇头，“我不能走。”

女孩一皱眉，“为什么！”

“我有同伴。”陈嘉颖道：“知道他们在这里，我不可能不管。”

“你真是高尚了。”黎娅冷冷道：“我可是听你说过，什么这件事已经超出正常范围了，大家都没能力保命，不要高估自己去救人，别人不救你也不要怨。这可是你说的。”

陈嘉颖想了起来，确实是他说的，看来这个姑娘说她在暗处观察并不是假话。

苦笑，“当时和现在不一样的。”

当时是面对天气，面对大自然，现在是面对怪物。

黎娅直接戳破，“是一样的，都是你说的，凡人能力不能处理的事。你放不下他们，不过是瞎起劲的善良罢了。最后最大的可能就像你说的，一个拖一个，谁都走不了了。”

陈嘉颖当然知道。

黎娅有些生气了，“之前听你说还觉得你是明白人，真遇上了怎么就糊涂了呢。”

“……因为我就是普通人啊。”陈嘉颖道：“有理智，会分析利弊，大多数人都是如此，有时觉得自己心硬如铁，狠话也会说，但事到临头，还是会心软，那是人命。”这是一个正常社会温暖家庭长大的孩子。

有理性思考，自认也能做到杀伐果断，对着恐怖片里的主角指手画脚，指责他们拖泥带水，认为自己是个不会回头看爆炸的真男人。平日也会因为一些□□说一些愤世嫉俗的狠话，因为看某些杀戮片临时沉浸在冷漠心境下一两天，但事情真到了眼前，他无法无动于衷。

黎娅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被驯化了。”

“随你怎么说。”陈嘉颖扯了扯嘴角，“我不觉得这是坏事，至少我有自己的道德观，我形成了自己的行为模式，我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这就是自我意志。强迫所有人都去‘高尚’是违背了自我意志，强迫愿意奉献的人不去善良也是种压迫。我做出的选择我自己会去，我不会强迫你一起去冒险。”

黎娅没说话。

“也不见得多高尚，我也不确定我能为同伴做多少。”陈嘉颖自嘲，“说穿了，我也是自私怕死的人，但我不能就这样放下他们。可能见上了最后也救不出来，白跑一趟而已。”他也不是莽夫，救不出人还要送人头的事他不会做。

黎娅不解，“那为什么你还要去？又达不成任何目的，没目的的事为什么还要做？”

她是一个原生家庭复杂的女孩，后续的社会经历也逼着她不断往上爬，这个年龄已经形成了她看待事物的实用主义眼光。

十分不明白，一件事，没有好处为什么还要去做。

“因为良知。”陈嘉颖说。“人类能从地球众多物种中进化几万年脱颖而出，不是因为人的单体有多强，而是因为对同类的感情，面对困境时人类会选择对单体而言毫无意义的救助的行为，正是这个族类能繁衍生息的原因。”

黎娅露出鄙夷，切，不还是说教。她可不是听着伟光正就能被说服的人。

然而她心中的感觉很矛盾。她嫉妒能接受正规教育的人，极度渴望知识和崇拜知识，另一方面却又鄙夷这些好学生，认为他们都是书呆子，社会经验不足，思想天真，不切实际，被说教洗了脑失去了野性，是些挨了打连哭都不会的驯化犬。

却无法否认她心中也有对光明的向往。

【如果我有能力解决这里的问题，我也愿意当个光明正大的好人】她想，【可我也只有一双手一双脚，智力中上水平，连自保都要看运气。】认为陈嘉颖没有漫画中天才人物的智商，却有远超他能力的天真。

可她竟然比这个可笑的天真分子更天真，“你要去的话就去好了，我会给你指路。”

陈嘉颖一时惊讶，“什么？”

黎娅秀眉微蹙，“难道你凭自己知道祭祀场在哪儿吗？在这里乱逛谁知道你会碰到什么。”

“不，我是说……我不用你陪着，我自己做的决定。”

“我也是自己做的决定，自己负责。”黎娅冷冷说道：“别以为我是要帮你什么的，只不过是通过你再去观察下那些怪物的事，连这里的底细都没摸清楚，我有预感还是要被抓回来。”

陈嘉颖微笑，“哦。”

“我可只是去带路的。”少女气呼呼地强调着，“路带到了，你要救人你去，我要说见到情形不对了我就马上闪人，绝对不会给你半点应援的。”

可陈嘉颖还是很开心，“我知道了。”

“听明白了？我不会救……”

“知道了。”

陈嘉颖低下身要背黎娅走，黎娅到底不好意思，“我没那么娇滴滴。”

“你没有鞋。”

“没有鞋我也一个人坚持这么久了！”虽然说实话是挺疼的，但活命要紧，之前没那么多时间让她去考虑。

陈嘉颖笑了笑，“行了，没什么不好意思，上来吧。”

黎娅的天然长相是那种清纯到底，让人见而生怜的美少女，后来走的暗黑小魔女人设，也多得是宅男现场为她尖叫，哭着喊着要和她握手。她生活中的男人们除了用那种下流眼神看着她，就是当做一件商品，估计未来增值，奇货可居，都是要从她身上得到好处，不是占便宜就是金钱。

但在陈嘉颖身上，她却没有看到任何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的眼光。

哪怕很多人付出金钱来参加她的握手会，黎娅却清楚这个男人对她没有占便宜的心思。

勾住他的头颈，由他背到背上，脸上不由有些烧。

毕竟也只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他的身上挺干净的，比她生活中接触到的粉丝，还有公司老总们干净多了，虽然也有汗味，身上衣服裤脚都挺脏的，但不知为何，黎娅却形成了一个“干净”的印象。

【可能是不油腻吧。】黎娅想到，【上次电视台那个什么主任一脸猪样，咸猪手一个个小姑娘“握手”握过去。】假装是现代商务礼仪。【他脸上的油都洗下来都可以去炒一盘五花肉了。】

可能，在她的生命中就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男生吧。

也会有年轻的男粉丝，学生模样，激动地告诉她，他们有多喜欢她，从某一场演出开始，辗转几个城市都追过来了……大多握手会的粉丝说话都是这个格式，提醒偶像自己为她做了多少，提醒对方自己的存在。

黎娅也很喜欢他们，那是当然的，自己家的粉丝，怎么可能不爱？她本来就不是厚脸皮的人，心底里觉得很尬，虽然按照公司包装和培训在人前做出光鲜亮丽的模样，按照公司给她的人设“有个性的小魔女”还有“从贫困家庭到未来新星的励志女”形象出现，但黎娅真的有羞耻感，每一次都有种强颜欢笑的感觉。

因为她害怕，害怕承载不了别人的期望。

当有个以她为励志目标的女生过来告诉黎娅，会像她一样为生活努力，为自己的高考拼搏时，黎娅差点连笑都维持不下去。

【我不配。】黎娅心里说。

粉丝们支持她没有问她要什么物质上的好处，却有着精神层面的要求。公司不关心她是个什么人，却会用她作为商品。说穿了，人与人都是在做交易，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什么。

但这个男生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呢？黎娅想。金钱？美色？虽然背了她两次，但黎娅看得出陈嘉颖没有要占她便宜的心思。黎娅甚至觉得他根本就没有注意过她的性别。

背着她跟背着根木桩没区别。

他大概就是个专门做无用之事的人。在现在的境况下说要去救他的同伴，并不是不知道自己都不一定保得住性命，也清楚就算见到了人估量一下双方战力，他也不会跳出去送死，但他还是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