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川山下,田忍冬在贺图司和俞鸿飞两人的帮助下,山下耗了五六天,终于把倒塌的房屋清理完,总算找完失踪人员,不幸丧生的村民们,入土为安。
楼兰和女医官们,除了进行心理创伤安抚,对伤员也进行了全力救治,士兵们井然有序的进行着灾后重建工作,毕竟现在的临时居住场所诸多不便,于是田忍冬便带着人重新平整了土地,搭建了木房,虽然简陋,但起码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一切都在缓慢的恢复中。
运完最后一车木材和土浆,贺图司、俞鸿飞几人围在河边洗手。
暑气越来越足,人都被黄昏的落日晒得懒洋洋的。贺图司靠在一块大石头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注视着河边楼兰的背影。
俞鸿飞在他旁边坐下,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什么呢——哦,楼兰,你小子别是对这姑娘有什么想法啊,我看她很喜欢小苏大人张口闭口都是的那位师兄,你可控制点。”
贺图司齿间龃龉:“去去去,你瞎说什么呢!我是在想,我俩去趟胧西吧,看看小苏大人他们那边的情况。”
开始忙着林晚雨交给他的任务,眼下忙完,又惦记起了內史大人交代的任务,他可真是个劳碌命。
俞鸿飞将他嘴里那根狗尾巴草扯了出来:“正有此意。可是你看楼兰干什么?”
两个人面面相觑,俞鸿飞回味他刚才说的是“我俩”,意思是他这若有所思的模样,敢情是在琢磨怎么甩掉楼兰。
楼兰洗完手,又洗了洗头上的汗,扭头撞见两人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她捧起一捧水浇过去:“你俩又在密谋什么不想让我听见?是不是想别想撇下我偷偷去找小苏大人他们?”
因为离贺图司很近,俞鸿飞跟着遭殃,被人当场戳穿,贺图司望着俞鸿飞求助,那人却干咳一声,忙找借口开溜:“我去烤烤衣服。衣服湿了可真冷”
俞鸿飞给他做了告辞的手势,贺图司却觉得他说的“自求多福”。
贺图司没了帮手,只好睁眼说瞎话:“我们都当着你面讨论,怎么会撇下你。”
最终贺图司也没能甩掉楼兰,反而越带越多,主要是林晚雨走之前特意交代必须看好五名女医官,不能离开视线的,所以最后,俞鸿飞和贺图司不得不带着六个姑娘上了路。
几个人先赶去了胧西州刺史府,结果扑了个空。
贺图司在刺史府前不死心地追问:“你确定没有见到那俩人?长相很英俊,看过绝对不会忘记的,大概这么高!”贺图司往自己头上比划着。
楼兰在旁边补刀:“贺大人,比矮了,小苏大人可比你高半个头!大医师比小苏大人还高半个头!你这比的跟你差不多。”
所以说人比人气死人,不管是贺图司那么高的,还是比贺图司高半个脑袋的英俊潇洒的户部尚书大人和大医师,胧西刺史大人表示千真万确没见过,最后祭出自己的乌纱帽担保。
“这小苏大人不是说来胧西,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还是说,他们有别的事情......”
几个人吃了闭门羹,出了刺史府,决定再去别的地方打听打听,走到门口,却被脆生生的“你们等等”叫住了。
来人正是那日要求林晚雨给她诊脉的少女。
少女道:“你们要找的人,被人带去北秋山了。”
俞鸿飞打量了一下少女,觉得这姑娘眉眼间与刚才对着乌纱帽担保的刺史大人有五分相似,问:“你是刺史大人的千金?”
少女点点头:“嗯,我前两天在逐鹿街遇到他们了,他们在那里摆了个义诊摊。”
贺图司又问:“北秋山?是什么地方?”
在少女带着对林晚雨强烈个人感□□彩的描述下,他们终于知道了林晚雨和苏崇光两人被人带去了哪里,但听她言语间,不止苏崇光和林晚雨二人,另外的人会是谁呢?
带着这个疑问,他们前往即刻北秋山。
北秋山,九黎之殿内。
苏崇光伸手掐了虎皮面具人的脉相:“果然,他也感染了这种病。他暂时死不了,但已经发展了变异阶段,恐怕......”
林晚雨道:“师兄,你说得了这种病,暂时死不了,是什么意思?
“暂时不会死,但会生不如死,它会让人慢慢收紧折磨,让人亲自感受到日渐衰退的器官慢慢不管用了,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五脏六腑的疼痛。得了这个病,不会立即死去,短的十几天,长的几个月,甚至几年。这病在他们身上这么多年,已经发展成他们自己也控制不住的状态了,你以为他们为什么戴面具、穿盔甲?”
苏崇光说完,掀开了虎皮面具人的面具,这张脸上,面部已经完全溃烂,覆在脸上的一层药膏已被脓血浸染,显出污浊之色,发出难闻的气味。
苏崇光重新给他带上面具,对林晚雨说道:“昨天我在山巅见他的时候,他没有戴面具,可他的脸却不是正常人的脸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看着特别僵硬,我以为是上面太冷导致的,便没多想。山巅之上,特别冷,冻得我感官失灵,所以我没有闻出来,直到今天去花房,我蹲下身的时候,闻到了他身上的药味,那是用来压制他皮肤溃烂的味道的。如今想来,那张脸,像是贴了一张假皮”
触目惊心的画面让林晚雨差点当场吐了,他强忍了下去:“怪不得林少阳这么多年都没有动静,会突然出手夺走焚香,原来是后院失火。”
竹清问:“先生,那就是说,这些人,都没救了?”
苏崇光抿了抿嘴唇,没有接话。
这种病,演变至今,已经不仅仅是他在彭泽见到的那种单一的症状了,深入骨髓的病毒侵蚀掉了他们身体里健康的血液,长久以来的不断进化和药物的治疗,使得这种病对药物具有很强的抵抗性。
无药可治,也没有痊愈的可能性,这就是得了这种病的人最终的结局。
原本苏崇光还奇怪为什么这伙人出去掳截医师还全副武装,现在便能解释得通了。
人一旦流动出去,十之□□都会传染上。
至少说明,这些人也并不完全泯灭人性,但又或许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未必是人家心地善良。若是胧西大范围内一旦感染,这么大的事情,昌都绝无坐视不管之可能。
即便郭之远已经被控制,但朝廷之上未必全是酒囊饭袋。
即便都是,天下悠悠众口,未免被唾沫星子淹死,也必须有所动作,万一查到这里,他们也没办法交差,这么多年的计划,便成了自掘坟墓,功亏一篑。
大张旗鼓是个会让怕是之人敬而远之的法子,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于苏崇光而言,救一人之命与救千人之命并没有不同,不会由数量和身份、地位决定是否有被救的价值。
苏崇光陷入了矛盾,与林晚雨观念冲突的矛盾。他无法说服自己去当一个判官断人生死,古话讲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句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即便想以多换少,他也没有替人决定谁死谁活的权利。
苏崇光凛若冰霜,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低声道:“阿昀,我还是没办法做到将这些人活埋在这里。让我试一试吧,万一我能找到办法救治他们呢?即便这个什么九黎之王设计害死我父亲一家,害死你母亲,害死很多很多无辜的人,但自有法度去定罪。这些人里,也许并不都是无辜之人但是这种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的做法,我不认同。你我也没有权力决定他人生死,我想试试能不能找到治愈这种疾病的方法,虽然听起来荒谬,但你让我试一试吧。”
林晚雨料到他会如此,便没有坚持,而是问:“那我们把他绑起来,弄醒他,让他给个准话,希望他能做识时务。”
苏崇光道:“嗯,老白,竹清,手伸出来。”
他在两人手上撒了药粉,让二人将虎皮面具人捆在椅子上。
他抄起银针,刺入虎皮面具人天池穴。
虎皮面具人在心脏间歇性抽搐中苏醒过来,有气无力地问:“你们怎么还不走?”
苏崇光直截了当开出条件:“我希望你答应我几个条件。第一个条件,毁了这些武器、机关、暗器,不要再妄想着推翻一切做什么九黎之王;第二个条件,暂时留在这个山洞里,不要外出,我们会安排粮食来接济你们。你们的病,我可以试着给你们炼制解药,虽然不一定成功,但至少是有希望的,只需要你们不要再抓来更多无辜的医师去、伤害别人。答应你的,我一定做得到。同时希望你明白,你没得选,不得不答应我的条件,反正你们也没有活路了。不同意就等死吧。”
虎皮面具人想也没想地拒绝道:“恕难从命。这是我们绸缪多年的计划,已经胜利在望,岂是你说放弃就放弃的?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杀光我们,用除后患;二,放了我们,丑话说在前头,我们不会记着你今日的恩情,你等于放虎归山,日后我们必定找你们寻仇。”
苏崇光却道:“可能没有日后了,你们尚且不知还能苟活几日。我想,你还没没认清现实,有了我,你们或许能多活几日,我若走,你们个个儿都将死在这里。你们的尸体会因为这种疾病烂到发臭直到变成一堆骸骨,连一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更别说单独的墓。而这座山,你们甘愿在这里筹谋一切的九黎之殿,就是你们的万人墓。”
虎皮面具人突然笑起来:“这种话,对我来说有用的话,我早就一走了之了,还会等到现在让你恐吓吗?我不会走,我也不需要你的治疗。即使我们都死了,王上的计划也不会停止。”
林晚雨道:“还叫王上?他当真是蚩尤族后人吗!”
虎皮面具人大义凛然:“他是,他当然是。如果不是他,我们活不到今日,我们的命都是他捡回来的。试想一下,若是祖先别人驱赶至此,不见天日,我也会不计一切代价复仇。天道好轮回罢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没什么好怕的。”
“你以为他这么做是真正的为了救你们?你错了,他只是为了利用你们,去实现他所谓的千秋霸业,不是你们,也会是别人,千万别把自己想得太过重要。都是贱命一条,是,你不怕,但你说他们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