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琴音起,风箱火光的味道弥散开来。
竹清被洞里兀自熊熊燃烧的火光烤醒,火炉摆在两榻之间,他坐起来,穿过火光,睡眼惺忪地往对面望去。
苏崇光侧卧着,单手箍在林晚雨腰间,他的脸埋在林晚雨的脖窝间。
林晚雨像是做了个梦,身子往前蹿了蹿,动作很小,苏崇光眼都没睁地将人搂紧了些。
两个人的动作亲昵又娴熟,过于自然了。
竹清彻底被这一幕热醒了。
他戳了戳老白,老白半梦半醒,呓语:“别戳我,不想起。”
他惊慌失措,忙捂住了老白的嘴。
至于为什么吓着,为什么捂住老白的嘴,他自己大概也不知道,大概是手比脑子快的连锁反应,以免把人弄醒大眼瞪小眼互相尴尬。
这是最近苏崇光第一次睡着,没有翻来覆去,没有噩梦缠身,一夜好眠。
炉子里的炭火发出噼里啪啦声响,苏崇光微微睁了睁眼,被林晚雨发丝搔得有些痒,他拨开落在他唇上的发丝,蹭了蹭怀里的人,叫了声:“阿昀,该起了。”
林晚雨开始蠕动了一下,接着是“噌”一下坐起来,反应之迅速前所未有。
他扯了扯自己的头发,衣衫,问:“我这样子是不是很丑,是不是很失礼?”
说完他揉了揉眼睛,在脸上抹了两把,低头看了一眼,衣服皱巴巴,头发乱糟糟,他英俊潇洒的形象啊,没脸见人了:“嘤,你转过去,不许看。”
竹清:“......”
老白:“......”
仿佛被命令的是他俩,十分配合地把头别到一边。
苏崇光似乎心情很好,轻笑:“阿昀,可愿意让师兄替你梳一次发髻?”
林晚雨抱着脑袋埋在腿间,点了点头。
苏崇光手搭在他膝上,商量道:“嗯,那你先抬头。”
林晚雨抬起头,左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两条长腿垂在榻边,站起身往桌边走。
捂住眼睛却如履平地,苏崇光有点好奇他究竟是怎么能如此适应黑暗,即便知道他能适应得很好,却仍不放心地控制着他前进的方向,防止他撞上火盆、踢到桌角,他提前闪身提前身体挡在危险物品,最后按着林晚雨在镜子前坐下。
手指在他发丝之间穿梭,若有似无滑过他的头皮,再悄无声息地滑走。时不时不小心碰到他的耳际,带着些许凉意的手心经过耳垂捧起他的发丝,再一手握住聚拢在一起的发根。
林晚雨透过指缝睨了一眼一脸认真的苏崇光以及初成模样的发髻,这份从容和手艺不禁让人起疑:“师兄手法娴熟,似不是第一次束发。”
苏崇光“嗯”了一声,又补充道:“替我自己束过很多次,手法还凑合,阿昀你大可放心。”
林晚雨倒不是不放心,他只是后知后觉意识到,头皮,这种平日里不会刻意修饰但又无比私密的部位,仅仅是暴露在他人目光之下,都会有点唐突,更不消说,有人用自己的手指在那之上起活。
领口似乎有点紧,嗓子也很干,越这么想,越发坐不住,他忍不住扭动几下。
苏崇光按住他的肩,命令道:“别乱动,一会儿绑歪了。”
在意自身形象的户部尚书大人僵直着脖子不再乱动,任凭苏崇光在他头上操作,但是太难熬了,苏崇光的手指让他头皮发麻。
苏崇光虽然是第一次给人绑发髻,托那双总能精确无比将针刺入穴位的双手的福,利索地捡起了散乱的发丝,拢在一处之后,一气呵成的咬着发带的一端,卷着另一端缠了三圈,风度翩翩的尚书大人重出江湖。
“阿昀,你看看,还满意吗?”
苏崇光系好发代替,往后退了一步,与他一同看向镜中的人。
脱离了苏崇光的那双手,他若释重负,左右晃了晃脖子,骨头关节处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喀哧”两声脆响。
在一旁伸着懒腰的老白扭头看了看他。
竹清忍不住调侃他:“不就是绑个头发,紧张成这样?”
林晚雨扔给他一个“你再说一遍试试”的眼神,竹清噤声。
苏崇光扳正他的身子,自己微微欠身,从镜中看去,像是与他面贴面,林晚雨脑海中不合时宜地闪过耳鬓厮磨的画面,他用强大的意志力,将这个不正直的画面哄了出去,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的发髻上。
他对着桌边的铜镜,照了又照,对苏崇光的手艺相当满意。
虽然身心受到了巨大煎熬,但因此获得了他苏师兄亲手绑的发髻,这买卖不亏。
这时,左侧小门开了,送来了早食——几个白面馒头和四碗地皮菜鸡蛋汤。
竹清伸头一看,依旧是那熟悉的“雷公屎”,疯狂拒绝:“我是绝不可能再吃这玩意儿了,名字太影响食欲了。”
这大概是林晚雨二十年的人生中,见过的最粗糙的早食。
他端详着馒头和蛋汤,在吃与不吃之间犹豫不决。
结果肚子“咕咕咕”地急着出卖了他,紧接着手里就被苏崇光塞了个胖乎乎的馒头,热乎乎的。
林晚雨咂了一下嘴,咬了一口,“唔”,质地粗糙,咬起来非常硬,一点也不蓬松,这口感比起他在昌都城吃的金银小馒头差远了。
对入嘴的东西要求非常高的林大少爷,仅止于这一口。
苏崇光从馒头上撕下一块,塞进嘴里嚼了嚼,又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热汤。
林晚雨心想,他师兄这种不挑食的品质真是难能可贵。但若苏崇光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估计会回他一句“又没得选”。
林晚雨捏着馒头下不去嘴,呆呆地望着苏崇光咽了咽口水。
苏崇光偏着头,挑着眉道:“怎么?想喝?”
林晚雨连忙摆手:“这菜大名如雷贯耳,震惊四座,阿昀望而却步。”
苏崇光咽了一口汤:“唔,也是,阿昀不太好养活。以后是个大问题。”
正在吃馒头的竹清:“......”
喝汤的老白:“噗——”
当事人林晚雨连忙否认:“好养活好养活,师兄吃什么,我吃什么。”说着为表诚意,生生咽了一大口干巴的馒头下去。
昨晚他便没吃两口,胃里早空了。
这人偏生挑食的很,平日里小夏将这人伺候得愈发刁钻。再不塞点东西进肚,怕是没有逃出去,他就先饿死了。
苏崇光才想了这么个法子,刺激他。
眼瞧着林晚雨将那半块馒头哽了下去,苏崇光将准备好的茶水放到他手边。
林晚雨差点被噎着,忙端起喝了一口水——唔,桃花蜜,他想。
苏崇光对林晚雨的脾性了如指掌,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事情没少做,眼下更是如此。
四个人垫巴完肚子之后,林晚雨往焚香里倒了半壶开水,焚香再次咕噜咕噜地烧起来。
“今日的计划,是我们想办法去花房里摘木菊花,但木菊花非常危险,有强烈的催眠效果,光是闻到花瓣的气味便会让人昏昏沉沉,若误入口中,则会陷入重度昏迷,重则丧命。但若只是闻到味道之后陷入的昏迷,不日后即可苏醒。所以,你们戴上这个。”
苏崇光说话间,递给是那个人一人一副小巧的鼻塞。
“这个放入鼻中,可过滤掉木菊花的香气,也不影响呼吸。就是——”苏崇光话没说完,林晚雨便接着说道:“就是说话的声音会变得有些奇怪,所以,塞进去之后,尽量不要说话,以免被人察觉。”
“嗯。另外,那花房,鲜有人问津,我猜懂得其中奥义的人即使有,也不会太多,我们趁机多摘一点。”苏崇光道。
“那要是摘完被人发现呢——”老白问。
“师兄应该早编好了理由,不然也不会让我们去摘。”林晚雨道。
苏崇光纠正他:“事实上,只有我们三个,我没有把你算在内。”
林晚雨哗然:“为什么?”
苏崇光意味不明地看了看他的手,对上他的目光:“按照过往的经验,阿昀你运气不怎么好,所以,老实一点,别添乱。”
林晚雨:“......”
苏崇光的话句句属实,林晚雨无法反驳。
气不过被他师兄交代“别添乱”,尚书大人义正严辞道:“那我给你们放风。”
苏崇光这次没有阻止他,得到漠然应允的林晚雨喜上眉梢。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竹清问出了关键性问题。
“昨天泡的曼陀罗应该好了,拿出来看看。”
苏崇光两步走到了大缸前,接着说道:“把水烧干,不留痕迹。”
“烧干干嘛?”竹清问。
老白解释道:“先生是把曼陀罗药性稀释了,曼陀罗不是平日里治疗风寒等这些常见疾病的药物,因此一般人的储备不会太多。而且这药。不常见,比如我就不知道,所以没有人会收集着不知道做什么用的药物专门等着你来用。我没猜错的话,他们所有的曼陀罗,都在这里了。”
苏崇光点点头:“不错。”
竹清依旧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稀释了,然后呢?”
林晚雨敲了一下他的头:“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以药品不足为理由,提出要求,去花房采药。”
“哦,原来绕了这么一大圈,目的在这儿。早说嘛。”竹清挠挠头,傻笑道。
苏崇光又道:“接下来就辛苦各位,把水烧干。
然而煮干那一缸水并不容易,好在苏崇光昨天手下留情,只用了半缸,焚香在火炉上兢兢业业,烧了大半天,那水缸才见了底。
期间,苏崇光时不时丢几片药草进去,巡查侍卫只当是他在勤勤恳恳地炼丹,不疑有他,一五一十地虎皮面具人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