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崇光煞有其事地从兜里摸出被捂热的那一小盒林晚雨嫌弃的狗油,放在了他的手心道:“给,礼物。”
林晚雨一看是白天糊在自己脑门上的东西,当场就不乐意了,“你把茱萸袋还我,我不要送你了。”
“林昀,送出去的礼物泼出去的水,岂有往回要的道理?”苏崇光铺开棋盘,捡好棋子,右手两指夹住一粒白子,问道:“你要白子还是黑子?”
“黑的,让我杀得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片甲不留。”林晚雨把那盒狗油胡乱扔到了一边,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滚了一圈,口朝下。怕那油漏出来,林晚雨没好气地伸手给摆正了,才取了黑子,先下手为强,在棋盘中央落下一子。
苏崇光挨着他的黑子落下,林晚雨第二子刚落,苏崇光继续挨着他的黑子落下,林晚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苏崇光这棋局走势颇为诡异,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见苏崇光瞳光平和,无欲无求,毫无攻击性的样子,粒粒棋子像是在堵他的路,却在交手七八子后,实实在在杀掉自己一大片。林晚雨熊熊燃烧的斗志转变成真心实意的放水,故意不去接他的招,苏崇光反而步步紧逼,甚至自杀。一个时辰之后,苏崇光的棋局呈困兽局面,无可救药了。
此番棋局,颇费心神,在苏崇光终于一子尘埃落定堵掉所有退路之后,不禁长吁一声。
“林昀,我输了。”
林晚雨冷哼一声:“没劲。”
苏崇光起身,将一只精巧的铜质鎏金小盒子若无其事地放在了棋盘上。
林晚雨被这华丽的外表吸引,忍不住想一探究竟,拿起来在手上把玩,明知故问道:“苏师兄,这是什么呀?是给我的吗?”
苏崇光懒懒地说:“困了,睡觉。”不理会兴奋不已的林晚雨,宽了外衣,灭了油灯,睡下了。
林晚雨举着小盒子看了又看,拿在灯芯下,仔细研究打制的工艺,这看起来像铜,纹路纤细如发,手感密度又不完全近似,这盒子的金属手感,林晚雨确信,他曾经摸到过这种质地的器物,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来到底是什么。
翌日。
林晚雨晨起便没了踪影,出岫居的床上没有,苏崇光晌午时分回来掀过被褥检查过了;寻仙居依旧大门紧闭;鲁酒居、炼丹房都找遍了,依旧不见他的踪影;苏崇光甚至还去了他从未曾涉足过的合宿居,那个曾经他因为那群人合住味道不好而不肯屈尊的地方,空空如也。
苏崇光也不好多管闲事去问先生林晚雨的去向,但先生既没问起他,定然是知情的。那至少不是去干坏事了吧。
下午修学开始后,苏崇光有意无意总往后瞟,那个位子的笔墨纸砚何时摆放得如此井井有条了。于是第一次休息期间,他伸手碰倒了挂着五根粗细不一的毛笔的笔架,第二次休息的时候,想想,过意不去,多余地扶起来,第三次,还是忍不住从勾上摘下一支乱扔在桌上了。
坐在苏崇光右手边的张晓晨目睹了全过程后,跟王昱平他们几个耳语道:“林晚雨不知道怎么惹到了苏崇光,趁他不在这会儿正拿他的笔出气呢。”
王昱平单纯无比的说道:“估计是下棋输给了林晚雨。”
张晓晨拍了拍他的脑袋,“我说兄弟,只有你那么傻,跟他下棋。”
“我确实输了。”
苏崇光冷冷地说道。
张晓晨:。。。。。。
王昱平拍掌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行,我要笑死了,没想到苏崇光也输给了林晚雨。”
张晓晨眼瞧着苏崇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伸手捂住了王昱平的嘴,给他比了“嘘”,让他少说为妙,不然不知哪句话又会惹到这位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大佛。
即使将此种局面尽收眼底的张晓晨和王昱平也没有跟林晚雨举报苏崇光的道理,毕竟这悯星山上,讨人厌排名,苏崇光认了第二的话,没人敢认第一,尤其苏崇光还是第一。
林晚雨居然收拾了一次心高气傲的苏崇光,想想还真大快人心。
晚饭时间,林晚雨出现在了鲁酒居。
苏崇光进去的时候,林晚雨热情冲他招手,“苏师兄,这边。”
吃饭的时间倒是回来了,苏崇光心想。直接略过他,坐在了周正威边上。
周正威余光扫了一眼苏崇光,看不出什么情绪,又瞥一眼对面的林晚雨,那人正一脸笑容盯着自己。
林晚雨的那一双眼睛,不笑的时候,眸光清澈如溪,令人心旷神怡;但若笑起来,还直勾勾地盯着你看的话,那就是让人发毛。
周正威被他盯着,不由自主地在脸上抹了一把,胡乱扒了几口饭,火速撤离,惹不起躲得起。这两尊大佛,无论哪一尊他都惹不起,引火烧身的事情他可不做。
苏崇光低头吃饭,以身作则,践行目不斜视,食不言寝不语的君子之道。
林晚雨默默注视着苏崇光的一举一动,并且在心里演练了好几遍,崇光上次揪他领子的姿势,当然他也不会的揪,更不会像他崇光那般简单粗暴。而是会小心翼翼找到好下手的一角,再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将他拉到了柿子树下。
等到苏崇光细嚼慢咽,终于吃掉碗里最后一口饭的时候,林晚雨瞅准机会,跳过去。
苏崇光早有防备似的,猛起身,身后的椅子怼上了林晚雨的膝盖骨,被撞的生疼,林晚雨掀开裤管,瞬间紫了一片。
苏崇光在林晚雨抱着腿哀嚎的间隙,已经回了出岫居。
片刻后,林晚雨一瘸一拐,也进了出岫居。
见苏崇光手里捏着那本手抄本《神农本草经》,他一来,苏崇光合上书就要走,林晚雨拦在他面前,撩起裤管,指着自己的膝盖,道:“苏师兄,你把我腿撞坏了。”
“自作孽不可活。”苏崇光评价道。
“苏师兄,没想到你竟如此冷酷无情,亏我一大早下山去给你取回了《神农本草经》。”林晚雨说着,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那本书。
苏崇光这才正眼看他一眼,往下扫了一眼膝盖处的伤,问到:“林晚雨,我问你,你上这悯星山,到底是何目的?”
林晚雨没想到苏崇光突然这么问,一时语塞,但很快镇定下来,勾起嘴角道:“上悯星山,当然是求学,不然苏师兄你以为是为什么啊?”
他这一反问,苏崇光反倒心虚起来。
林晚雨其人,年岁与他相仿。才学出众,对世间万物,皆有自成一派的看法和见解。以他的资质,不上悯星山,也能大有作为。可这人偏偏就上了山,这一个多月来,林晚雨要么一觉睡到晌午,要么告假外出,唯一老实去修学的那几天,还是腿受伤的时候。在他看来,他丝毫没有求学问道的意思,但若要说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苏崇光也编排不出个究竟。
“你自己心里清楚。”
“还有这本书,你拿回去,我不要。”苏崇光将书往他那边推了推。
林晚雨眼瞧着苏崇光的毛越捋越不顺,不说点什么,他可能明天就要去跟李乐夫请示,将他撅出悯星山了。
“苏师兄,你可知你送我的那个小盒子,是拿何物做的吗?”听到此处的苏崇光,重新拉开椅子坐下,等着林晚雨的后文。
“昨日,你给我那小盒子,我把玩的时候,觉得手感特别熟悉,我好像曾经摸到过这种手感的东西,但我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来是什么。我这个人有一个毛病,心里搁不住事儿,我越想不起来,就越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这不上次正好说要送你这本书,所以一早跟先生告了假,我便回了趟蜀南郡。”
“你没有打开那个盒子看看吗?”苏崇光问到。
“打开了啊。”林晚雨一副“我当然打开了”的表情,又问了一句“怎么了?”
苏崇光道:“无妨,你继续。”
“回到蜀南郡的家中,我翻找了一通,发现原来你这个盒子的材质与我母亲的一族的炼丹炉非常相似,不是相似,甚至一模一样。我找来一个炼金师傅,他验完表示,这两者从颜色到质地,都一模一样。”林晚雨不紧不慢地说着,又打开盒子,拿出里面的东西,靠在灯芯前,眼睛也跟着凑过去,透着两指间的东西,看着对面的人。
苏崇光见他掏出那颗红色的珠子,对着灯芯,说道:“会烫化的。”
林晚雨“啊”了一声,赶紧移开了,重新装好,郑重其事放进了盒子里。
“相似,又有何异?”苏崇光问到。
林晚雨知道他所指何意,道了句:“人不在了,一个念想罢了。”
“啊,抱歉,让你难受了。”苏崇光心知触到了林晚雨的伤心事,有些愧疚道。
这世间,人和人之间的羁绊,除却记忆,也只有器物了。记忆看不到摸不到,甚至会模糊到想不起最亲近之人的模样。而器物,看到的时候,与那个人有关的片段会瞬间闪回脑中;摸到的时候,仿佛能感受到她的温度。这便是器物,留给活着的人的念想,睹物思人的滋味,苏崇光真真切切体会过的。
“林昀。”林晚雨虽一向没心没肺,谈到此种话题,难免伤感。少年时的苏崇光完全不懂得如何宽慰别人,低声唤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