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血顺着地缝蔓延扩散,仿生人的头部已经破碎,露出电路管道。她想要逃走,匍匐前进中被拗断了双腿,她仰头看着人群,她想要……活下去。
但没有人对安卓的求救伸以援手。
他们只是注视着、讨论着、笑着,作为一件不太常见的事,足够让他们浪费几分钟驻足观赏。
除了看着又能怎么样呢?一个精神病,只能等警卫来处理。
“真可怜。”
马库斯抬起头,不知道是人群中哪个人说的话。
但他很快就放弃去找了。
因为围观的群众们都开始散发同情心。
“好可怜呢,这么年轻,就患上了精神病,说不定以后就永远关起来了……听说是失业在家老婆孩子都跑了,一个人**嗑得疯疯癫癫。”
“父母辛苦啊,损坏医疗设备还要赔一笔吧。”
“这种仿生人模控生命会负责回收和发放,打坏了也没事。”
对于他们来说,地上的残骸不过是垃圾,还是那种普通人回收后没有用处的废品,硬要说造成什么困扰的话:路上都是蓝血,走路不方便。
额角红光闪烁,马库斯被推搡着,无法接近。比起不经意,更像是充满恶意的力道,他此时分辨不出是什么人在散发这种恶意,因为显然不止一双手。他被撞倒在地的时候,刚才那群流里流气的青年团体还嘻嘻哈哈地补了几脚。
仿生人没有痛觉,他却觉得心里面难受。不是他的机械心脏出了问题,而是更深层次的、无法缓解的痛苦——来自于同理心。
他只能注视着倒地的仿生人逐渐停止运作,她眼中的光黯淡了下去。
等到人群散开,他认出了地上的安卓,是送过李奥发卡的露西。
她已经死了。
……
马库斯在原地伫立许久。警卫仿生人压制了病人,模控生命的仿生人回收残骸,清洁工仿生人擦洗地面,各司其职的他们脸上是相同的平静。
李奥走到他身边,看了一眼地上的蓝血,没有说话。这里刚刚发生的事已经有所耳闻,他似是有些困倦地半眯着眼,掩饰住了没有任何波动的眼神。说到底他也是人类,只是来自2018年。
2038年的人看到蓝色的血液,所以无情;2018年的他没看到人形的尸体,所以没有实感。
但如果马库斯被报废……他不想看到那样的场景——尽管在游戏中那是他最喜欢的震撼一幕,初见时带来的心灵战栗感,现在仍能回想起。
没关系,他不是原来的李奥,不会发生那种事。
他拍了拍马库斯的衣服,上面还留着几个刺眼的脏脚印。
马库斯的LED灯在红色与黄色之间跳跃,他像是自言自语似的,注视着蓝血轻声说:“为什么人们的反应都那样,冷淡呢?卡尔说过人类是残酷的生物,但我从未想过现实竟然真的如此。”
李奥:“他们把仿生人视为机器、无生命体。而医院里的仿生人和医院中其他医疗设备没多大区别,一个会行走的体检器?又或者是会说话的自助贩药机。说起价格和价值,远远比不上一些精密仪器。一个公共设备被损坏了,所以事不关己罢了。”
机器——马库斯无法反驳,但他可以坚定地感觉到现在的情况是畸形错误的。仿生人是主要劳动力,社会失业率高,一部分人因此又把气撒在仿生人身上……他想改变这样的错误,他不想再看到死亡,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心脏不再感受到今天这份痛楚,但是要怎么做?
程序中的防火墙阻止了他的深入思考。
它告诉他仿生人就是工具,诞生起的使命就是听从主人。
不对,这不正确。
矛盾,程序陷入无数次的矛盾,错误指令框重叠跳出。
还差些什么……还差些什么,就能冲破程序的桎梏。
“不要沮丧,因为人们的第一印象很难改变。”李奥不在乎会不会刺痛安卓的心,只是平静、甚至异常冷酷地指出症结所在,“他们已经习惯了‘人形的机器’,但如果有一天他们意识到有的机器拥有意识呢?不是智能程序,而是真正有着灵魂,也许第一反应是恐惧,想要驱逐、杀死他们,但这真的做得到吗?杀人和砸电器是不同的……即使是我,面对觉醒了自我的仿生人,也会犹豫。”
“那我们需要让他们意识到这点。”
马库斯竟然一时间没能意识到最后一句话中隐藏的危险信息,李奥的话给了他灵感,他突然给了他一个拥抱,“谢谢你,李奥,我想我知道怎么做了,我会用行动告诉所有人,仿生人也拥有生命。”
他感到,一直以来困住他思维的那堵墙,此刻脆弱得仿佛不堪一击。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