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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4(1/1)

包余的沉默打破了火热的喧闹,原本团结的分贝开始分崩离析,渐渐悄无声息。针对新一期取材于他的板报,包余没有发表任何见解。跟往常一样翻开课本,读课文、讲语法,提出问题,问题后面习惯性跟上一句“听懂了吗”,停顿一秒再继续,循环到下课铃打响。包余准时抱起书左转出教室,收获了他教学生涯第一节没有学生捣乱的课堂。

主角一如往常地谢了幕,群众演员们却钉在舞台上茫然地期待着什么,仿佛沉浸在表演里走不出来。没想到平静不是开头,不是结尾,竟然可以是全部。男主人公的表现令所有人摸不着头脑,预设在剧本里他声嘶力竭怒吼的桥段似乎没有出现,想不通为什么高潮还没上演就剧终了,剧作可以这样写吗?因此鲍鱼头离开后的几分钟内教室像一幅静止画面,没人动作,没人说话。直到一把椅子摩擦地面,作为提示音,群演惊觉帷幕确实落下了。鲍鱼头相亲的讲述人跳了起来,说,操,憋死我了,向后门一溜小跑。显然他的膀胱不够强健,被尿意冲昏头脑,看都不看就对着坐在最后一排挡住去路那人的后背拍了一巴掌,说,让开点,我要出去。老狗掀开椅子猛推对方,喝道,你他妈指挥谁呢。对方一掌的冲击使得讲述人向后倒去撞到黑板报,恰好遮盖了鲍鱼头的卡通形象,自己替他融入进画面中——脑袋顶成为小庄指尖瞄准的对象。

他捂住裤裆,脚下踏着小碎步,整张脸皱成了一块破破烂烂的抹布,诚惶诚恐地向老狗百般道歉。憋得面红耳赤时终于被放行,讲述人弹开,板报上空了一大片,鲍鱼头的粉笔画转印到了他的白色校服上。顾不上身后爆发的笑声,他背着鲍鱼头向卫生间狂奔而去。文艺委员大概因自己的作品被破坏而红了脸,气鼓鼓地走上前,将残留的粉笔画擦得一干二净。大家对这件事的兴头被抹布一同抹净,于这天下午第一节英语课的课间戛然而止,再没人提起来。未能激起愤怒的羞辱具有反向力,它不讲人情味,不论哪方,总得有人承接下那一框子准备好的难堪。

放学后徐年年去拿放在教室前门角落的墩布时与班里仅剩的三个女生擦了肩。扎马尾的叫住他,塞来一百块钱,问能不能帮她们出去买几杯奶茶,徐年年还没还得及回答,女生急忙补充道,四杯,麻烦你了,我们得去找数学老师问题,走不开。徐年年说,我不用,我不喝。短发女生笑道,想什么呢,不是给你,给张老师的!说着拽上两人的胳膊,说,快点,待会张老师走了。扎马尾的小跑几步,甩着辫子回头冲徐年年喊道,那就这样啊,谢谢你,那个剩下的钱你留着吧,不用给我了。三人步伐轻盈,其中一个甚至走起了跑跳步,看着她的背影,徐年年想起了快马加鞭这个词。

拿着钱下楼,在二层路过数学办公室,门上的小玻璃窗框出里面的景象——三个女生从不同方位紧贴办公桌,把数学老师围在中心。短头发的指着卷子问题,说着说着脸红了,抬手往耳朵后头别了下头发,头发却在手指离开的瞬间又掉了出来,可以看出这个动作的时效性与头发长度息息相关。另外两人目光灼灼地盯住老师,时而互相小规模打闹(维持在不引起数学老师注意的程度),时而各自捂嘴偷笑。都称得上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们三人看起来对数学拥有天大的热情,总缠绕着老师孜孜不倦地问问题,可试卷分数加在一起都恐怕离及格线还要差上一些。哪怕是长了颗猪脑子,这么多题目问出去,也绝不可能还是这个分数。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说来简单——她们从没将脑子带到过办公室,只带上眼睛就够了。

教数学的张老师是位相貌端正的男青年,面容苍白清癯。讲课慢条斯理,在讲台上立得稳稳当当,发生什么都能岿然不动。更是从不大声呵斥,对像菜市场一样自带底噪的课堂环境放任不管,任其发展。因此数学课具有音乐课的氛围,仿佛进行着二声部重唱——张老师负责温柔坚固的低声部。张老师的形态在女同学眼中极其性感(当然她们从没用这个词评价过他),到了闪着圣光的程度,大概也有数学知识在她们听来与天书无异的缘故。尤其在臭烘烘满嘴脏话的男同学和秃头肥胖的中年男教师衬托下,张老师简直在女生心中发育成了驴粪堆里的一朵百合花,犹如天赐神迹,谁都想上前去嗅嗅他的芬芳。其中最狂热的崇拜者就是这三人。

她们从前并非形影不离的小姐妹,是对张老师的爱慕使她们搭乘上了一条友谊之船。青春期是还没到学习隐忍的年纪,任何感情总需要一个渠道降解。男生可以肆意宣讲自己对A片的见解,女生大多选择找寻一个隐秘而矜持的方式,尤其是在处理这种爱慕时。然而老师与学生的关系微妙,尤其是男老师和女学生。光是将“某女生总在放学后独自去办公室找某男老师”这说出口就能引发无限遐想。一对一过于危险,是私密关系的象征,容易被暧昧的气味烫伤。三对一就不同了,那和结伴出游观赏美景没什么区别,美景不论是物还是人,始终是美景,是属于全人类的共同财产,三人互相监督,谁也不能采摘独占。

徐年年拎着奶茶返回抄近道走了学校后门,恰好老狗与其两名跟班正背靠围墙无所事事,碰到闯入者两眼放光。站在左边的拦住他,说,谁允许你走这里的。右边的把奶茶抢到手里,说,给我们准备的过路费啊?徐年年说,别人让我买的。老狗接过奶茶袋子,拎着晃了两下,重新扔回给右跟班,眼睛上翻,只用露出半个黑眼珠看向徐年年,舌头在嘴里转上一圈后终于开口,阴阳怪气道,买给你的小姐妹啊。左跟班咬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捡来的狗尾巴草,刚下嘴就龇着牙吐了出来,又猛啐了几口吐沫。右跟班骂道,**。徐年年没说话,目光在这三人间来回移动。老狗忽然堵到他身前,用食指对着他肩窝戳了一下又一下,节奏与话语的音节匹配,他说,看,再看,他妈看什么看。你这什么眼神,越说你他妈还越来劲了是吧,再给我瞪,接着瞪。左跟班笑嘻嘻插嘴道,狗哥,这娘炮跟你眼波传情呢。老狗回头瞪他,说,去你妈的,闭上你那张臭嘴。

这种时刻必须得出现个从天而降的角色——狗哥还没走啊,路源说着把自行车靠在墙上,几步走到了徐年年身前。老狗的目光在他脸上打转,仿佛在迷宫里走不出来似的转了许久,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善良,路源,就你最善良。路源笑了笑,说,谢谢狗哥夸奖。老狗向他身后瞥了眼,又迅速看回他,说,那这样,给你分配个任务,就善良的人爱干的。你以后发挥发挥雷锋精神,多带带这个娘娘腔。话音未落突然探出手臂,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徐年年地衣服领子,将他从路源身后揪了出来。像打手鼓似的拍打徐年年的脸,边拍边说,教教他怎么做个正常人,成天这么要死不活的怂样看得我真他妈难受。横跨一步重新挡到徐年年前面,路源没站稳似的一晃撞开老狗的手臂,说,狗哥,那你别看他了,看我不就行了。胳膊在空中停了几秒,落下时老狗大笑着扭头,指着路源对身边的人说,我操,才夸一句就能上了,瞧把他给牛逼的!

徐年年跟着走出后门,绕到正门后路源把奶茶从车筐里拎出来递给他,说,以后别走后门,老狗他们就在那蹲着,屎都恨不得拉在那。徐年年点了点头,路源看他一眼,说,我走了,转了车头又回头说道,跟人约了打台球,还在那,你去吗?徐年年说,我还有事,今天就不去了。路源垂下眼,目光在他右手的奶茶袋子上停留一阵,吸了口气,话到嘴边却匆忙停止,一顿,皱着眉头转向别处,没一会儿又将脸转回徐年年的方向,眼皮却是垂着的,右手攥着车把,左手没着落地摊在半空,盯着地面说,你以后别人家让你干嘛就干嘛,就因为你脾气好才欺负你知道吗。徐年年嗯了一声,路源的眉头没能松开,欲言又止地望向他,却咬住上嘴唇,什么也没说。脚在地上一瞪,很快骑远了。徐年年立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想,跟路源约了打球的应该是昨天隔壁桌那个女生。

将奶茶送到办公室门口,三个女生争着出来提袋子,提到办公桌上又抢着把吸管插进其中一杯,然后再争先恐后地把奶茶推到数学老师手里。徐年年站了一阵,眼前的场景和脑海中动物园的画面重叠,与游客给猴子喂香蕉同等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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