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去?徐年年猛地往后一仰脑袋,险些带着椅子撂过去。路源背手扶上椅背,确认连人带椅站稳了后,将双手重新揣回校裤口袋里,嚼着口香糖说,玩去。徐年年点了点头,说,班主任问起来我就说你不太舒服,先回家了。鲍鱼头才懒得管我,路源说着往徐年年肩上捶了一下,力道合适,不至于使刚才稳定的人椅系统失去平衡,接着补了一句,谢了。走出两步又滑回来,钩指敲击徐年年的课桌面,说,一起去?未等对方给出反应,路源抄起徐年年靠在椅子腿边的黑色双肩背,扯开拉链,使其张着大口吞入桌角,一股脑将桌上的书本笔全扫了进去。然后把书包扔进徐年年的怀里,说,走,鲍鱼头的英语课上了干嘛,那山东大葱味英语你还真爱听啊。
跟着路源翻过了围墙,徐年年垂头盯着他的脚在路面上抬起落下,上课铃被甩在后方。他今天翘掉了最后两节英语课,早晨喂了流浪猫时故意多看了一会儿,因为第一节是他最讨厌的化学,于是迟到了五分钟。而化学老师半小时后才打着嗝走进教室,同学们迅速寻找所有附近的目光相视一笑,意思是——看来昨晚又喝多了。化学课没关系,徐年年想,旷了英语课可能会有麻烦。
教英语的是班主任,姓包名余,是个白胖的矮子,站在讲台上能用肚皮顶住黑板,像章鱼的吸盘。山东人,去年师范毕业后到这里教高一英语,三周后顶替突然中风的老张当上了班主任。新官上任三把火,想搞出大动作。课上看到捣乱的学生就要邀请站到前面去,一堂课下来经常能站去大半个班的人。二十几人摩肩接踵,将前门挤得水泄不通,有人高喊,刚上车的乘客往里走走,别都挤在门口,里面空。全班哄堂大笑,包余窘得整脸通红,之后改为原地罚站。
某节英语课上,他抻长手臂指着黑板上的例句讲虚拟语态,汗液将T恤捉到皮肤上,露出胳肢窝染出的一由中心褪晕的深色圆圈状汗渍。包余问,听懂了吗?没人回应。又讲一遍再问,懂了吗?依然没人回应。正值大臂酸痛要放下之时,空中忽然飞来一尖锐物体击中他的腋下。好!元凶老狗捏拳大喊,懒洋洋倚着绿皮墙,说,老师真对不起,我平时爱好射飞镖,看到你胳肢窝那湿了一块就当成靶子了。包余脸上的赘肉在哄笑声中颤抖,指着老狗说,上来把你的笔捡走,红着脸继续讲解虚拟语态。老狗走上讲台,捞笔站起来后凑到他身前吸了下鼻子,说,怎么一股鲍鱼头味。从此包余获得了一个深入人心的外号,罚站彻底取消,新官火也被彻底浇灭,进入颓态。偶尔振作时专盯着徐年年,因为只有徐年年在他问听懂虚拟语态没有时回了一句听懂了。发现唯一的学生翘了课,他可能一时责任心上来,打电话告知学生家长。想出个合理的借口应付母亲对徐年年来说是个难题。
跟后头磨蹭什么呢,走快点。路源招呼道。徐年年拽着书包背带小跑几步,肩膀擦到路源的肩膀,喘了几口粗气,说,我们去哪?路源说,你想去哪?徐年年摇头。路源说,那就别问,跟着我就行,哥今天带你见见世面。
上了16路公交车,徐年年被摁坐在唯一的空座上,路源抓着椅背后的扶手堵在外面。阳光刺眼,徐年年的头向内侧偏,闻到路源的校服在太阳炙烤下散发出一股横冲直撞的味道,感到在发动机的震动下屁股发麻,想着应对母亲的说辞,徐年年有些犯困。颠了五六站后,路源摇醒了他,说,下车。
距离车站左手不到二十米的地方有个入口,下了楼梯左边是美甲店,右边是台球馆。推开右手边的门,惨白的灯光和烟气同时溢出,路源几步跳到前台。坐在里面的人眯着眼吸完一口烟,隔着白茫茫的一层说,来了。接着站起来在身后的台球杆里寻找,抽出一根递了出来。谢谢方哥,路源一手接过球杆一手卸下书包扔进柜台里面,然后想起了徐年年,说,哥,你再随便给我找根杆子,我朋友没打过。徐年年说,不用了,我不打,我看看就行。方哥歪头瞥他一眼,路源说,行吧,随便你。
路源四处看了看,跟站在不远处的两人挥了挥手,几步跑过去,一个梳着辫子的男人对他说,待会换你。行,路源说完兴冲冲地围着台球桌看了起来。徐年年在桌旁一把靠墙的折叠椅上坐下,将书包抱在怀里,斜斜看了几眼,也看不懂,困意就又上来了。下巴搁在书包上,调整个舒服的姿势,闭了眼睛。没一会儿忽然热闹起来,椅子右侧刚才空着的桌子被三男一女占了。徐年年侧脸看去,唯一的女孩扎着马尾辫,耳朵上挂着垂到肩膀上的圆形耳环,眼皮涂成黑糊糊一片。紧身白色吊带外面松松垮垮套了件校服外套。取代校裤的是一双黑丝袜,打球时撅起屁股,短裙滑到大腿根。一个男人走到她身后,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女孩回头瞪他一眼,说,滚蛋。男的笑嘻嘻倚在台球桌边缘,把短袖提到肩膀上,露出了大臂上的文身,一簇莲花中用隶书刻着一个“操”字。
将椅子往路源这边靠了靠,徐年年重新闭上了眼。那桌的说话声却一直往耳朵里钻。文身男的说,待会一起吃饭。女孩说,不行,我上着班呢。男的喊道,方哥,我带你员工去吃顿饭没问题吧,准个假,不然我举报你雇用童工。另外俩男的嘻嘻哈哈地凑着热闹。方哥说,跟我没关系,不是我店里的。文身男的说,给你解决了,妹妹。女孩说,我成年了。男的说,穿高中校服装嫩啊?不穿更嫩。另外两人又笑了起来。女孩说 ,我妹的。男的说,那待会带上你妹妹一起吃。女孩说,不去。男的说,这么不给我面子。女孩说,我跟你又没关系,给你什么面子。男的说,这么说就打哥哥脸了,怎么没关系,咱都一起打球了。女孩说,打个台球就有关系了?男的阴阳怪气地笑道,怎么着,还想多深入?女孩说,隔壁美甲店那女的跟你上过床吧。男的说,哟,可以啊妹妹,哥哥小瞧你了,这都能看出来。女孩说,上过床你不也就当她是个屁。
徐年年觉得这些人像在说绕口令,绕着绕着就迷糊了,后面再醒来时两桌都已经散了,那三个男的不见了,和路源打的两人也不见踪影。女孩的校服脱了下来系在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抱着球杆站到了路源的身后,说,认识一下?我看你球打得挺好,有空教教我。没问题,但是今天不行,路源往徐年年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说,我朋友等烦了。接着一挥手,说,走了。徐年年跟着跑到前台,听路源把杆子还给方哥的时问道,我们旁边桌那人是谁啊,就大臂上文着“操”的那个,够暴躁的。方哥笑了声,说,是操,一声,他姓操。
两人走出地下室时,日光已经耗尽锋芒,变得小心温柔。爬上最后一级台阶,路源伸了个懒腰,忽然笑道,姓操,真够逗的,竟然有跟老狗一个姓的,还都一个德性。徐年年嗯了一声作为回答。路源看向他,想起自己是玩了一下午,而对方就一直在旁边睡觉,明显在学校趴课桌睡还能更舒服点。于是心存愧疚,决心补偿,说,你还想去哪吗?徐年年想了想说,海洋馆。路源皱起眉毛,一脸难以置信,说,海洋馆有什么可玩的。那算了,徐年年说,回学校吧,我有东西没拿。路源抓住背包带将徐年年从公共汽车上拖了下来,说,水族馆在市区,现在去该关门了。转着脑袋四处望了望,又说,你是想看鱼吗?那去生鲜市场看吧,都一样。徐年年往左边站了站,好让将路源侧脸削去了一些的夕阳藏起来,眼前呈现出一张完整的面庞后点了点头,说,也行。掏出两片口香糖,递给徐年年一片,路源把双手揣进裤兜,朝右手边迈了一大步,说,这边就有一个,不用坐车,走着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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