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顾谨名依然记得第一面见王羲和的时候，天气大约和现在一样，是会落叶的秋天。

上中学的男孩子逃下午的自习课打篮球不算稀奇事。高三楼在体育场旁边，这样成群结队打篮球的情形他早就看过许多遍。每次考试时听到楼下男生激情的篮球声都让人难以抑制自己野性的冲动，于是与高三楼对骂好像成为了每个在自习课偷跑出来打篮球的小男生成长必经的课堂。

但是像王羲和那样逃了自习课只为了在篮球场玩手机的绝不占多数。

顾谨名坐在窗边时，看到的就是那样的景象。初中楼里白白净净的小男生一路躲着巡查员的检查，小跑出教学楼偷摸融入进打篮球的大队，这本不是稀罕事。但在他打算戴上耳机求个安静时，却发现那人径直坐到了树下，拿着手机，一言不发，就这样又从篮球的阵营里分裂出去。

算是个有趣的学弟。这是顾谨名对王羲和的第一印象。教室舒适漂亮他不呆，偏偏选在别人吵闹着大汗淋漓的篮球场玩手机。

然而紧接着，教学督导走向篮球场这帮流窜分子时，他看见那个小男孩毫不犹豫地收起手机走进篮球场内部。孤立在人群外还努力装作抢球的样子有些蹩脚，所幸教导主任也没有明察秋毫的视力，完全没发现这个衣着整齐干净清爽的男孩和篮球的格格不入，一通教训后就一起放走了。

挨一顿骂保住手机，顾谨名看着楼下眼睛眯得像个小狐狸的学弟，还有他冲着教导主任的背影偷偷摆手机时露出的皎洁笑容。

还挺聪明的。

虽然这并不是印象最深的一幕，但这一幕也足够让顾谨名略显重复的高中生活显出点格外的色彩。

送走王羲和的父亲，听了他许久的交代，还有他们二人不约而同保守的秘密，顾谨名在电梯口的寒风里站了许久。

不过也还没回忆太远，王羲和就自己踩着拖鞋跑出来，戳着顾谨名的胳膊，以为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除了那个不知何时会爆发的秘密，顾谨名觉着，自己和王羲和的感情应该也难以再生出什么波澜。

虽然许多事情在他调查的这两年里都知道的七七八八，但是白纸黑字的描述总是缺少了些感情的温度。听王羲和的父亲再次提起那些陈年旧事，他又生出点愧对王羲和的失落。

大约是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王羲和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悄悄握住他的手，显得温柔又贴心。

当年的王羲和肯定不像现在这样，应该也还是个不大成熟的小孩，长得比现在还要再幼稚一点，不过脾气也显然骄纵一些，一看就是骄傲的小少爷。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吃不好睡不好，纵使是工作许久的人在那样的环境里大概也会崩溃。看起来娇惯了许久的王羲和却孤独地呆了四年。要不是因为他当时……

顾谨名不敢再细想下去，只是攥着王羲和的手往家走。

要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

睡觉前，他不在意地问起王羲和当年留学的情况。

王羲和用乖巧的眼神看着他，但人就像是顿了一拍，努力回想了很久。英国的伙食，英国的天气，英国的中餐厅，英国的人，感觉有很多乱七八糟的话题可以作为切入点，但语言功能却像被抑制了一样，依然停留在无话可说的尴尬。

顾谨名只好装作不在意，一如往常一样揽过王羲和的肩，装作平常的威胁他不睡就别想睡了，看着王羲和信以为真地紧闭上眼，又抱着他的胳膊跌入梦乡。

他觉得自己的爱情实在有点卑劣。之前想找王羲和聊聊的想法也只是自己想象中单方面的进攻。毕竟，对于王羲和的一切旧事，他总是充满着窥探的欲望，但是说到如此重要的事情，他却想时间再慢一点，让东窗事发的那一刻延迟到无限远的未来。

是不是只要自己坦诚地摆出所有的爱，那王羲和也能念在现在时刻的温情，对他多一点宽容呢？

轻轻抚着王羲和的头发，顾谨名沉闷地睡去，他在梦里仍然在假设东窗事发的可能性。

王羲和觉得那个“第零人”大概是回来了。

他一度不想再在自己的幸福生活里追查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的影子，但是真相就是，他已经感觉到了那个人的存在，一步步逼近他的存在。

不是通过手机，不是通过香水味，更不是通过所谓神秘的第六感——

他看到了顾谨名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