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顾谨名失眠了。

与一小时前担惊受怕的焦虑心情不同，现在的他更多的是处于一种对于人生无限性的探索——

严谨地说，是对于婚后生活的一万种可能性的预测与设想。

对决策进行合理的规划与评估是他身为公司管理者的习惯，自从大学毕业他背着家里创业开了自己的第一个小作坊式的公司的那一刻，他就深刻地意识到，规划生活对于一个集体未来建设的重要性。

一切事情成功的第一步就是预测失败。

所以，要早早的在结婚之前，预想到结婚后最差的可能性。

然而顾谨名想着想着就更睡不着觉了。

和王羲和结婚怎么会有失败的可能性呢？

顶多只是一些细小的波折——并且在历经波折后他们的爱情将毫无疑问，升入新的精神殿堂。

短短一个小时，他大脑中预备方案从重大疾病、一方破产、翁婿关系跌至冰点，到王羲和睡觉的时候磨牙打呼噜踢人一应俱全。

况且，在名为喜欢的滤镜里，顾谨名一想到王羲和打呼噜的画面，就觉得自己满脑子都是粉红色的泡泡，浪漫且眼花缭乱。他在一瞬间被自己的幻想带入思考的盲区，呆愣愣地用上帝视角看着泡泡在想象中熟睡的王羲和身边一个一个炸开，像漫画里叫人想要拥抱的那个吹着幸福鼻涕泡的可爱小人，却成功地把顾谨名自己的沉睡因子一个一个赶跑。

但凡想到爱人入睡的脸，这世界上又有什么波折呢？

顾谨名在黑暗中努力压抑上扬的嘴角。

事实上，他早就不管什么所谓总裁必须掌握的预测了，他的爱情必须顺利，必然成功。

这是顾谨名第一次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保持如此盲目的自信。他本来想说服理性的自己再次掌握头脑的控制上风，用残存的脑力思考一下如何不露声色地将这个消息散播给自己那群幸灾乐祸过早的家人。但是感性的他只恨不得现在就回家取了户口本守在王家院子前，却碍于礼仪忍耐着自己再次疯狂一把的冲动。

顾谨名全然忘记了自己一小时前打电话时情深意重地谈论那份对于软件与计算机行业的热爱，决定把这场严重脱离他日常计划的失眠归咎于手机——

如果不是手机能够这么方便地查看邮箱消息，没准这份惊喜就可以留在明早他回到自己的公司，给他的一票孤寡手下们炫耀了。

果然就怪手机。

然而，发完邮件的王羲和只觉得解脱，好像自己完成了一项重大的使命——

带领老王家走向繁荣复兴的伟大征程从祖辈开始，在他手上成功达到巅峰。

他想起一小时前，他这边挂了李一鸣的电话，觉得口渴。正预备下楼喝水时，他还没拧开房门就听到一系列咚咚的砸地板声。向下一看，他爸以仓促的步伐跑向沙发，故作镇静地坐在客厅里对着黑屏的电视看得津津有味。

王羲和摇摇头表示无奈。

要装作没在偷听打电话，至少也要看旁边的电视墙啊！都这么多年的老江湖了，他爸的演技怎么还不如小时候偷看电视的他呢。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王羲和做作地咳嗽两声，一边用余光看着他爸终于放过了电视墙，僵硬地拿起报纸翻出生硬的纸响，掩盖自己二郎腿翘失败的尴尬局面。

也许是为了显得更加逼真，又或者是报纸上果然有什么不得了的吸引点。王羲和倒水的时候就持续不断地听见他爸针对每一条新闻发出的辛辣态度和深刻评论——

“啧啧啧。”

“可恶

，真是可恶，光天化日下还有没有王法！”

“天啊，怎么会这样。”

……

王羲和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水壶边，看着他爸一路看到报纸最后的感人故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着要给这个妈妈重病爸爸十年前就去世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多年的六岁孩子捐款，顺便教训站在一旁看戏的王羲和是没良心的小崽子。

王羲和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是去年的报纸”，王羲和说着这话，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那天阿姨来家里打扫卫生的时候拿来擦玻璃的，老王，不行啊，这么脆弱怎么能当大局，啊？”

他爸擤擤鼻子，“小兔崽子，少杵在这里烦人。你赶紧有事儿做去做，没事儿干去睡觉。”看见王羲和依然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才想起来自己是因为偷听电话被抓包的，又补充道，“我今天也很累了，啊，公司忙了一天，回家脑子都是蒙的，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哈哈哈。我也要去休息了…”

“你听到我打电话，都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王羲和坐在沙发的另一边，平静地喝了一口水。

“没有，”老王心虚地摆起手来，“谁要听你打电话啊臭小子。”

“哦？真的？”

“我只是，碰巧，碰巧路过。谁听你和李一鸣又说什么，就住隔壁喊一嗓子就到了还打电话，你们当代年轻人就是缺乏走出家门的沟通……”

正当老王同志准备开始新一轮说教的时候，王羲和突然打断了他。

“没听我打电话？那你怎么知道，我是和李一鸣打的？”

这边还没张嘴解释，他又摇摇头接下去道，“别说猜的，苏茜李一鸣那一伙儿人，我最少打电话的就是李一鸣。正常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