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长生迟疑了一下,才说出这句话。
并不是不想说,实在是没机会开口。
师父得知此事,只显出奇震怒,跟着就去太极广场与掌门交涉,前后都不曾向他问询任何隐情。
“师兄……”雪枳有些讶异,好像这种作为,并不符合师兄性情。
长生却不在意,望着远方苍穹星海,继续说:“受刑前,掌门问他可有话讲。他坚称无罪,说秘籍是他捡的,硬要扯皮,那也是偷学而非偷盗。”
“无人信他?”
长生摇头,“也许他真的不知是谁在害他,又或许,他心如明镜,却不屑在众人前为自己辩白。”
“那可真是个犟脾气,后来呢?”雪枳啧舌,所谓极刚易折,所有筋骨俱硬的倔犟头,生存之路必定充满波折。
“后来他被师尊救下,吩咐我教他修行法门。”
“师兄,你可真厉害,做弟子时,就可以为人指点迷津了……不对,你说‘教他’,他入门多久?为何由你传授功法?”
长生回忆从前,大多景象仍历历在目:“师父好像……并不太喜欢他,收徒五年,几乎从未指点他一招半式。”
“那为何要收他为徒?便是再厌恶,也不能将人前程视同儿戏。”雪枳柳眉微蹙,似为那未曾谋面的陌生人打抱不平。
“我不知道,但似乎说厌恶,又并不准确。因为有一日,我意外目睹师父,亲手将陷害他的那名弟子,废去半身修为,逐出了山门。但对外却称,他是离山入世,自动请辞。”
“这位师父好生奇怪。”
“是有些让人摸不清头绪。”长生淡淡道。
“这……这跟宫里那位娘娘有关系吗?”她问出一直盘旋在心口的疑问。
“今日我听到消息,说禧嫔失踪,是我那师弟做的手脚。”
“他……”
一个妙龄少女的脑畔里,三言两语,便能演绎出一场痴男怨女,旷日持久的离合大戏。
“他背叛了空冥山……掌门手足皆废,师叔伯被幽禁累月,再之后他不慎被师父重挫,现已不知逃去何处。”
雪枳张张嘴,发不出声音。
遐思绮想瞬间破碎,余下惨淡的现实,一片狼藉。
长生复将眼眸,投向烟波浩渺的江面。
洛笙向来孤僻冷漠,从不与人结交,师门修行多是板眼应和,极少与他和风翎交心相契。
风翎怎么做,他必不会在意。何况依据先前传闻描述,带她走的,倒更像山中不问世事的师父。
作为这场祸患的局外人,长生并无体会置身事外的悠闲自在。反倒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管,沉重到使人窒息,唯有抽丝剥茧,方能获得片刻喘息。
看他心情低落,雪枳既有不忍,又不免长舒一口气:“师兄,你是在惋惜他自毁前程,还是为师门剧变而痛心?”
长生微微颔首:“二者兼而有之。我在灵虚派时,师尊们都待我极好,现今发生这种事,难免令人唏嘘。”
雪枳灵机一动,忽然道:“师兄可想回去看看?正巧我们现在有空,若你不介意,让雪枳陪你一同前去。”
“回去……”长生低喃,俊朗的眉峰略显苦涩,“那年我走的突然,师父只怕再不想见到我。”
雪枳大觉意外,听他话锋幽隐,似乎不是为了追求修为精进才离开的灵虚派。于是赶忙问道:“师兄,你为何离开灵虚派?”
“……”被触及深埋良久的心结,长生不由自主握紧了拳,眸底一片深暗,藏着不为人知的恻恻酸楚。
“许是当年我未能替师弟作证的惩罚,一般难以启齿的事,最后也发生在我的身上。师父她……一直对我寄予厚望,我怕一朝事发,有口难辩,便索性做个忘恩负义的胆小鬼,好过看她灰心失望的面孔。”
清苦伴着满足的记忆点滴,无声终结在她寂静无波的沉默之下。昆仑山漫天大雪,凛冽刺骨,却可使人忘却前尘影事,摒弃杂念专心向道。
“都过去了,师兄。”
雪枳坐到他身畔,皙白的肌肤在烛影月夜里,像浸了夜光的白瓷,柔美鲜明到无以复加。
她壮起胆子,握紧长生搭在膝上的手:“你现在有昆仑,有师伯,有许多敬你爱你的同修,还有我……我信你,我们都会陪在你身边,再不用你独自承受这种种磨难。”
长生听后展颜一笑:“谢谢师妹听我说这些陈年旧事,我本以为会将它们烂在肚子里,不想还有对外倾诉的一天,我……”
话到半途,长生突然噤声,双眼直愣愣锁在江边一个身着白色裙衫的女子身上。
不过是个远远的背影,让他差点失神惊呼——师、师父……
不……应该……只是相像而已罢,夜色晦暗,人影又远,看错了人再正常不过……
“师兄?你怎么了?”雪枳奇怪的看他。
“没什么,一时眼花,误将灯影看成了江心月。”他不再吭声,转眼又去寻觅时,连先前静立的白影都已消失不见。
雪枳不好意思追问他未出口的话是什么,不过鉴于二人关系更近一步,她终于能放下连日自酿自饮的忧愁,欢欢喜喜地睡上几天好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