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来援助的是孙确将军与其子孙盛领的军。孙家父子,皇亲国戚,朝堂内外炙手可热。先帝也得忌惮几分。
萧翎至死都会牢牢记住那两张面孔。若不是孙家父子战术出错又独断专行,坚决先将孟语望和二哥推了出去,他们或许也不会惨死于兵刃之下。让阿爹和姐夫攻入城做先锋亦是他们父子下的指令。在为国拼杀的战场独善其身,有多可笑。
孟家的灵堂,萧翎回烟京后去过两次。一次是孟语航和孟语望的躯体被将士们送回烟京时,一次是阿姐病逝时。
遥宁那一仗打得太过惨烈,大鄢痛失众多精忠报国的将领,最终却只打得李骄阳贼军狼狈撤兵,退守西南云京一带。萧孟两家满门忠烈,故去的几位都被朝廷追封了大将军,誉满天下。可对于两家人而言,人没了,再高的荣誉便都是虚的。
阿姐曾在两年前失去过腹中的孩子,身体一直就很虚弱。姐夫孟语航去世之后,她受了沉痛打击,精神迅速枯萎下去。萧翎十八岁那一年的冬天,阿姐萧沁的生命之焰微弱将息。
萧翎从观澜书院赶去孟家看她的时候,都快要认不出她。
躺在床上的阿姐瘦得像一把柴,原本秀丽的面容苍白如纸,瞧不出半点血色。她握着萧翎的手对他说:“阿翎,阿姐有个不情之请,等你将来从书院出来,就替我照顾星叙,可以吗?”
萧翎点头答应,如鲠在喉。他甚至无法笑着对她说,过了春天阿姐就会好起来。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我记得阿爹刚把你带回家时,你还只有那么小。你是在战火里出生的孩子,背负着太多人世的苍凉。而我望着你的时候,你就对我笑了。”萧沁说到最后满面泪痕,伸手抚着他的脸道,“你生来就是孤零零的,是阿姐没用,要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活在这世上了。”
萧翎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也不敢让她看到自己眼中的情绪。他如世上大多数人那般,仓皇而又无能为力。
他红着眼眶推门离开时,在门口见到了外甥。
孟星叙低着头,什么话也没说。萧翎刚要开口,他就一声不响地跑开了。
阿姐说他不肯去书院,每天都要在她床前守着,也不肯回房睡觉,赶也赶不走。有时候她一醒来就看到他靠着床睡得正熟,紧紧抓着她的手不肯放。
萧翎知道,孟星叙舍不得她,可直到最后他也没说出一句挽留阿娘的话。他从小就知道,注定要失去的终归无法挽回。他左右不了阿爹的命运,也无法将阿娘留在人世间陪伴他。
萧沁没能熬过那个冬天,与世长辞。那时正逢烟京的第一场大雪,到处是白白茫茫的。人走在雪中,只觉得身上的热气都要被蒸发干净。
萧翎在街中驻足,抬起眼,细雪纷纷落在他的眉间,躯壳与万象尽是一片冰凉。
那年也是国丧。大鄢打退贼军之后,缠绵病榻的先帝似是了却了心中一桩大事,临终前下诏将皇位传给九皇子宇文栩,便驾崩了。
先帝子嗣单薄,皇子或是孱弱病逝,或是遭受孙皇后的迫害,碍于孙家势力,他素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先帝鹤骨霜髯,一双龙目倒是看得清晰——皇子中只有宇文栩适合做这天下之主。
当然先帝也有可能是迫于孙皇后之威,才将皇位传给她从众皇子中精心挑选的傀儡。具体真相已无从得知。横竖这结果是宇文栩登上了皇位。过去的种种,关于他的出身、心计与手段都暂时尘封,也许只能在后世的野史中寻找蛛丝马迹了。
新帝登基后的二年,朝廷终于恢复每年对观澜书院的查学,而萧翎等了多年,心境早已改变。他不再求像父兄那样从武立功,仅在查学后风光了一时,隔年开春就入朝做了个
文官,听从父亲的话,安分守己,守护萧家。
萧翎记得对阿姐的承诺,离开观澜书院的第一年就去孟家接外甥孟星叙。
那一回见到他时,他正被罚跪在祠堂里,大概是犯了大错,都惊动了族长过来。
老族长气得浑身发抖,说孟家满门忠烈,怎么养出这么个不服管教、不知廉耻的东西,说他是孟家最大的耻辱,他爹娘在天上看到也得气得活过来。
孟星叙的小婶,也就是孟语望的夫人,她面上假惺惺地劝老族长别生气,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说是自己管教无方,抹着虚无的眼泪嘤嘤地说她一直把孟星叙当自己的亲生孩子,可她到底不是亲娘,哪敢管教。而孟星叙跪了那么久,她半点疼惜的意思也没有。
萧翎在旁看了半天戏,觉得他的时间遭不住耗,便开口道:“您要是管教不好,就把他交给我。”
孟星叙的婶婶一开始还说这怎么好麻烦他,孟星叙毕竟是孟家人,理应由孟家人来照顾。萧翎心里清楚,孟星叙的小婶巴不得他早点走,免得留下来跟她儿子争家产。于是彼此客套了两句,最后她才装作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孟星叙一声不吭地跪在那里,像是一块木头,没什么反应,也没什么情绪。
萧翎走到孟星叙的身边,给孟家的列祖列宗上了一炷香,回身望着他道:“我是你的小舅萧翎,从今以后,我们相依为命。”
孟星叙对上他目光的时候还有些怔愣,接着便又低下头去,态度有些冷淡。
萧翎以为他是不愿意。但当他要离开的时候,孟星叙还是跟在了他的身边,与他一同离开了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