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守护这座山的大妖吗？”

与声音一同传来的是强盛的神力，力量犹如一阵强劲的大风力压过来，沉重却温和。

大天狗惊然转身，一双眸子微微睁大。殊不知，这反应逗笑了神明，他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身姿优雅而轻盈，宛若乘着清风，丝毫不受这雨的影响。

神明是青年的模样，一头极长银发晕染着浅浅的樱花色，被雪白的缎带扎在脑后，发尾无风自动，犹如一条蜿蜒的红龙盘旋在他的周围。那双碧色的眼眸无比明亮，像一盏香茗，含笑望过来时，透着薄薄的雾气。

大天狗下意识后退，忽然察觉到这样的动作像是弱者才会做的，于是生生定住了脚步。一双翅膀却支棱着，尖锐的羽刃稍微展开，作出随时攻击的姿态。

神明瞧着眼前妖怪炸毛般的模样，忍不住一笑。

真有警惕心呐……

“一目连……？”大天狗喃喃，眼神里分明是不可思议。

他曾与一目连有过一面之缘。

只是，那时的一目连已经堕落为妖。

多么可悲的神明啊，失去了人类的信仰，只能化为妖怪了吗？为什么执着于活着呢？从神明堕为妖类，难道还不够痛苦吗？

大天狗前世是不屑的，他听过一目连的故事，却没想过能够见到他。

那次相见时，一目连站在白晴明的身后。他的身边环绕着一条金色的龙，若干风符散发着明亮的光芒，坚固的护盾将那边的每个人、每只妖怪都牢牢保护着，不见丝毫懈怠。

——为了守护而死亡的神明。

亦是为了守护而诞生的妖怪。

也就是在那次，大天狗看清了一目连的样子：银色的发，金色的眼，妖化的犄角与指甲，整个显得安静无害。仿佛他生来就是为了守护，纵然有强大的力量，也不愿伤害其他人半分半毫。

同为大妖的大天狗又何尝看不懂，一目连的眼中蕴藏着多少哀伤、多少遗憾。

大天狗却不理解——为什么要去保护那些弱者呢？强者为尊，弱肉强食，这才是他一直称颂的道路。

在零星印象中存在着的一目连，忧伤覆盖了温柔的本质，仿若背负着万千沉重的故事，挣脱不开现实，也逃避不了过去。

他还从未见过身为神明时的一目连。

如果实在要说的话……与那时见到的似乎完全是两个人。

眼前的一目连，即使是微笑着，也无法忽视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强者的气息。他无疑是个强大的神明，单是站在那，便可让众妖臣服。

一目连拥万民信奉，他将信仰化作力量，赐予所守护的子民福祉。

这才是神的样子。大天狗于心中默道。

“一目连？”神明轻轻念出这个名字，双眸微弯，“你是在叫我么？”

大天狗不语。

神明又笑，“我是风神，庇佑这一方天地。今年的春色实在很美，便忍不住出来转转。”

他还不叫一目连？

大天狗的目光中夹杂了一丝疑惑，随即了然：一目连，恐怕是他堕妖后的名字。

“你是守护这座山的大妖吗？”神明又一次问道。

“……是。”大天狗垂眸，背后的双翼扇了扇，积攒的雨水被尽数抖落。

他不想与任何“敌人”扯上关系，即便……他们还不曾认识过。

似乎是察觉到大天狗想要离开，风神轻轻扬起一只手臂，透明坚固的护盾顿时将大天狗整个盖住。神力禁锢了大天狗的动作，同时也遮蔽了风雨。

“你……！”大天狗怒视，却换来对方一声轻笑。

“如果我没猜错……你便是大天狗吧。”

被一语道破了身份，大天狗浑身一僵，眼中流露出惊奇，身为神明的一目连居然认识自己？

……那时的一目连也是认识他的吗？

风神看到大天狗的反应，语气不自觉柔和了些：“背上生有双翼，擅长吹奏笛子，守护一处山峰……这些特征，不是很好认吗？”

实际上，他确实是被笛声吸引过来的。

供奉风神的神社装饰得再壮丽，整日整日地看下来也觉枯燥无味。今年的初雨降下的很早，春意笼罩了大片山河。土地里萌发的崭新的生命充斥着欢快的力量。漫山遍野的嫩绿与花香。他一时之间为此入了迷，便顺风而动，来到了几百里开外的地方。

风神的到来让这处安静的土地迎来了一场雷雨。但他知道，神力凝结所降下的雨水只会让生机更加勃发。草叶底下接连钻出柔嫩的花苞，千里莺啼，万里柳绿，一派欣欣向荣。

随风飘来的一缕笛声消失在天地之间，缥缈而悠远。转身，只看到雨幕下的一片青空、苍翠高耸的竹林。然而，被这笛声吸引的不止他一个。风神清楚地看见：那些初生的小妖怪挂着懵懵懂懂的表情，往朝笛声飘来的地方探过头去。

是谁的笛声如此美妙……

又是如此忧伤……

既然有缘，便去看看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