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西下了飞机后直接回到巴斯，勿忘我公寓里还有非色的大部分衣物在，他除开带走了几幅画之外，几乎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包括那件订制的真丝长袍，它好好的挂在衣柜里，像一个意味不明的嘲讽。

谌西甚至没有力气去把这个嘲讽扒拉下来扔出去，或者把它收起来藏进某个角落里，他觉得自己麻木得像个重症肌无力患者，倒在起居室的沙发上，昏睡了两日，其间做了无数个继继续续的梦，偶尔清醒片刻，对自己做过的梦好像都记得，又好像全弄混了。

到第三天下午，谌西恍惚感觉到自己进入了某种濒死状态，算起来，连同在飞机上的时间，他大概有三天三夜没有吃东西，基本上也没怎么喝过水，极度虚弱的状态下，他的脑袋却奇异的清醒着，甚至有一点亢奋，各种乱七八糟的往事纷至沓来，幼年时总疑心自己住的楼里也住着吸血鬼，大约五六岁的时候暗自喜欢的小女孩脸上长满了雀斑，还有一头亚麻色的小卷发，快十岁妈妈送他去了戏剧训练班，小Tim，Morton……他迎来了人生中最诡异的被绑架，以及最特别的友情……高中参加戏剧社表演有点幼稚的前卫话剧，也是高中，接到了第一封来自同年级男孩的表白信，那是个超级害羞的白人男孩，他曾在戏剧社小礼堂排练时观众席的角落看见过他很多次，因为他总是一个人远远的坐着，周围没有同伴……想到那时，谌西觉得自己的心脏有一丝微小的刺痛，他把那封情书扔进了抽水马桶，因为写信的是个男孩因此心里很生气——谁知道仅仅是半年后，他就在“怀乡”咖啡店狠狠打了自己的脸，那个该死的、忧郁的、仿佛全天下心事都在他一个人眼里的十多岁少年，他的非色。

让人觉得奇异的是，尽管身体能量已经消耗殆尽，脑神经却依旧灵敏，甚至感知比平常更加清晰，少年曾非色慢慢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影像横亘在他的头脑中，并逐渐覆盖了一切。

不对，哪怕二十八岁的曾非色真是一个卑鄙的骗子，十多岁的曾非色怎么可能作恶？他默默忍受孤独的样子是谌西见过最无辜、柔软的少年模样，他的性取向几乎是瞬间被定了型，尽管他曾愚蠢的以为自己受到过Morton那个变态的影响，但事实上，如果是因为要与曾非色相爱，无论多么取向变态或是贪欲浊污，都值得他以身犯险——乃至粉身碎骨。

哪怕美丽的天使最后背叛上帝沦为了撒旦。

当谌西在意识半沉迷半清晰间理顺了上述逻辑，他忽然之间获得了继续活下去的理由。锲而不舍的门铃声就是这会儿开始响起的，谌西慢慢从沙发上爬起来，感到头晕目眩，但晃了两下就基本站稳了，他脚步有些虚浮，手心冒着冷汗，慢慢移动过去打开公寓门，是Jeremy，“我来找Feather。”Jeremy在门口撑着手臂，“两天前我打电话约他，电话没通，发了信息也没回，于是……”看到谌西的脸色，吓了一跳，“Ian，你怎么了？”

谌西示意Jeremy进屋再说，Jeremy赶紧先跨进一条腿去伸手扶了下谌西的腰侧，“我的上帝，你这是……？”他在屋里四处盯了一圈，疑惑的问：“Feather呢？不在么？今天不是周末？”谌西挪回沙发坐下，刚刚去打开门几乎花光了他仅剩的一点气力，“你找他做什么？”他开口，声音显得哑而飘。

Jeremy看了看他，“明天维多利亚美术馆开二十世纪欧洲绘画回顾展，我想Feather应该会感兴趣。”

“Jeremy……”谌西靠在沙发背上，“你能帮我弄杯水来吗？”

“当然。”Jeremy迅速走到餐桌边倒了一杯水拿给谌西，“Ian，你这副鬼样子是怎么弄的？Feather呢？你们吵架了？你出轨了？”

“为什么是我出轨？”谌西灌了自己一大杯水，恢复了百分之二十活力，他苦笑了一下。

“那难道是Feather出轨？！”Jeremy惊呼起来，想了一下，脸色变了，“你们真的出问题啦？”

谌西仰头靠着沙发，闭上眼睛不说话。

Jeremy跳起来，“Ian，你把Feather怎么了？他人呢？”

谌西偏过头，慢慢睁开眼睛，沉默了一会开口道：“离家出走了。”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撞见了我跟Finn在一起，而我问他为什么跟踪我…”

“……，他真的跟踪你？”

“不太清楚……可能是巧合，他没给我机会谈清楚这件事就离开了。”

“好，先不谈跟踪的问题。我问你，你跟Finn怎么回事？Feather看到你们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

“我只是陪Finn去医院复查，他前段时间来了巴斯……Emma那天正好有别的事要忙，所以我……”

“所以你就去陪你那要命的好朋友了，然后还恰好让Feather给瞧见了！”

“Jeremy，别嘲讽我了。”谌西皱着眉头，“我已经这么狼狈了。”

“结果呢？你就让Feather这么走了？然后一个人躺在家里演颓废剧？”Jeremy有点冒火，继续挖苦了他两句，然后问：“他去了哪里？”

“回中国了。”谌西坐直身体，把脸埋进手里，“我去找过他，他不肯…跟我回来…”

“你求他了吗？”

谌西摇摇头。

“上帝呀！”Jeremy站起来，咬牙切齿道：“你一点诚意都没有，他怎么跟你回来？”

“Jeremy！”谌西忽然提高声音，“如果他跟另一个男人当着我的面搂在一起，然后告诉我那是他现在依然深深爱着的前男友，我应该怎么办？求他放弃深爱的前男友跟我回来？还是求他带着前男友跟我一起回来？！”

Jeremy呆住了，“前男友？”他结舌道：“Feather？你是说他有前男友？他们现在又在一起了？”

“就是这样。”谌西艰难的点点头，“我是他填补和前男友分手那段空虚时光的一个替代品。”他笑了，“他是这么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