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每一次纠纷解决过后,他们的关系会变得更加牢固,只是这种牢固即便经历了无数次的添砖加瓦,层层巩固强化,但在某些注定的时刻,它仍然显得不堪一击,而现在,那个时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到来了。
不到九点钟,八点半左右的样子,谌家宝提前到了酒店,非色为她打开房门后,意外的发现门外还站着另一个人,一个男人,高大挺拔得令人心烦,英俊漂亮得更令人心烦,他在第一时间本能的开始排斥这个人,在没有任何迹象展露出来的情况下,他即敏感的觉察出了危险。不得不说,这是一种神奇的第六感。门口的那个人打量了他几眼,显然他跟他一样有莫名的敌意,但是那个人的敌意要收敛一点,在谌家宝转头看过他一眼之后,他居然强行露出一个笑脸,“非色,我带了一个朋友来,他曾经去过伦敦我父母家里,跟西西认识,这次听说西西……你们来,特地过来看你们。”“果真认识!”非色心想,“一看就不是正经人。”但他还是给了谌家宝面子,扯动一下嘴角,让开身道:“先进来吧。”
谌西在洗手间漱个口刮个胡茬出来,便看见床边的沙发坐着三个人,坐在谌家宝身边的那位实在太高了,让人不得不一眼就看到,谌西下意识的转动眼球看了一下非色的表情——没有表情,脸部刻板,没有笑意。他再看了一眼不速之客,这位久违的客人自他从浴室一出来便双眼发光聚焦在他身上,他头痛的悄悄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故作轻松打招呼,“嗨,Finn,好久不见。”男模一下子立起身,向前跨出两步,抓住他的手,“Ian,你还好吗?”男模显然有点激动,加上英语并不是十分纯熟,语无伦次道:“我本来昨天就来的,应该昨天来,但是Dora昨晚告诉我的时候,我还在荷兰,今天我坐最早一趟班机赶回来了。”停顿了几秒他又补充,“Dora其实不太想我来,但我死皮赖脸的跟过来了。”他完全掩饰不住对谌西的情感,殷切的看着他的脸,突然从一大堆零乱的英语中冒了一句德语,Dora脸色变了变,谌西几乎是惊慌的看了非色一眼,非色依旧无表情的坐在那里,没有什么反应。
Dora有点恼火,向前一步挤开Finn站到谌西面前,强行让马脚频露的Finn在谌西眼前暂时隐形,她本来跟Finn说好了不让他逾矩的,眼下显然跟她的理想有些出入。“非色说你们吃过饭了,接下来我计划好带你们出门逛一逛,怎么样?支持这个计划吗?”谌西眼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的妹妹,恨不得把她连同Finn一块儿轰出门去。“不支持。”他用冷酷的说:“你跟你的朋友去逛吧。”谌家宝故作为难的看看哥哥,又转头求救般看了一眼非色。即使知道她表演委屈,非色也无法装没看见,“去吧,”他面无表情的说:“为什么不去?”说着他站起身头一个拉开房门出去了,谌西狠狠瞪了谌家宝一眼,迅速跟了出去。
“……”谌家宝无语凝噎,她身后的Finn突然闪出来,追在谌西背后拉开门同样走出去了,剩下她一个人在房间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小鸡肚肠的男人们。”她下了个结论,对于眼前这种微妙的三角氛围有点头痛,又有点隐隐的兴奋。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跟着出门了。
酒店离柏林的老城区非常近,走十五分钟左右就可以到勃兰登堡门和巴黎广场,他们穿过勃兰登堡门,从巴黎广场走过,沿着菩提树下大街一直往前走,街边有供人休息的长椅,但是非色一直闷头往前走,对眼前的一切景致都兴致寥落,谌西跟在他身边,不时拿余光瞟他,Finn亦步亦趋的跟着谌西,不时向他介绍路边的风景,建筑物的历史……问他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会儿,谌西一直摇头,Finn说什么他都摇头,仿佛要通过摇头摆脱掉在他身边一直聒噪的来源,谌家宝有点想笑,又不敢,她观察不发一言、步履匆匆的非色,那一副再明显不过的妒夫神态使他露出鲜少出现的情绪失控的样子。谌家宝莫名的有点喜欢他这副样子,被其他生物闯进地盘觊觎伴侣的濒临爆发的空前独占欲、气鼓鼓的独自生闷气,这些情绪都使他显得格外生动。
只是看样子,她无辜的哥哥可能要吃点苦头了。
走到热闹非凡的弗里德里希大街根本没花上多长时间,事实证明一个嫉妒的男人容易导致宇宙节奏的紊乱,他们一行四人根本不像闲逛,在非色的带动下,四人风风火火倒像赴一场即将迟到的谈判,为首一人面沉如水,看上去就不大好惹,身侧的高个青年小心翼翼看他脸色行事,高个青年旁边另一个更高个的青年像个话唠似的停不下嘴,后面跟着的漂亮女青年眼珠在前面三个人之间转来转去似乎对未卜的前途充满担忧——这副场景任谁从何种角度看,都是前面走得最快的那个人是大佬,然而此时此刻,这位大佬心里充满了又酸又涩的失落、自惭形秽、愤怒、悲凉以及看谁都不顺眼的戾气——他完全不作战前分析,敌我双方的所持资源、力量悬殊、优劣势对比、援军支持等等,敌人还刚刚只稍微露了个头,他就丧失理智的恨不能搬着□□上去一阵乱枪扫死。
而且他快要烦死了走在身边不时偷偷看他的谌西,他认为这是一种典型的作贼心虚,此时最不可靠的就是他,怎么看都有隐瞒我方与敌方眉来眼去过的嫌疑。理论上非色明白,即使谌西真的跟敌方曾有过匪浅的交情,那也怪罪不上他,毕竟那都是以往,过去的事儿,过去就该让它过去。但这些理论说起来哪一句不是醒世名言?哪一句不能打通全身筋脉?一旦遭遇现实,特别是轮到自己头上的时候,理论活络驱风油立刻药效尽失,全身筋脉瞬间重新堵上了。
非色只觉得窒息,有呼吸困难的先兆,肺和心脏争先恐后为他的妒火买单,一会儿喘不上气,一会儿心动过速,不久,胃也凑热闹的加入进来看他笑话,非色气得脸都白了。
谌西觉得不太对劲,Finn仍然毫无眼色的献殷勤,Finn再傻其实也看出来自己的情敌有多不受用了。但事实证明,纯种日耳曼人的骄傲在爱情面前是有可能低头的,他装作没看见自己心爱的男人有了另一个男人,在他忍耐相思之苦不敢打扰心上人从而受尽煎熬的几个月里,竟然被人捷足先登,窃取了他差点到手的成果——这时候他是不会承认谌西对他的拒绝的。不得不说,人总是有自作多情的天份和打死不相信对自己不利的东西的坚韧,这一点在这个高达一米九漂亮健美如希腊雕像的男模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尤为难能可贵的是,他可以克制自己的妒忌,这让他的装天真显得更加真实可信。
但装天真并不意味着不善良,因为谌西表现出了心神不宁,Finn很快发现非色的状况不太妙,他的脸色明显不好,眉头纠结到一起。“你怎么了?”他几乎和谌西同时开口,一个是亲切的,一个是蹩脚的英文;一个是叛徒,一个是死敌;一个扎心,另一个更扎心。非色身体的三种器官轮流对竟敢开口说话的两个讨厌生物表达着悲愤,“关你什么事?”它们的主人十分无礼的回了说的那位一记掏心拳,至于说英文的另一位,根本忽略不计,以最大的漠视羞辱他。被掏心拳震到心脉的人不禁皱了眉头,尽管多少有所准备,他还是被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给伤到了,一把揪住非色的袖口,“不关我事关谁的事?”他低声吼道:“不然你在气什么?”
非色被当场揭穿,当然这种显而易见的揭穿实在算不了什么,但非色还是觉得难以忍受,他死鸭子嘴硬道:“我哪里气了?”又冷冷的说:“你们老朋友见面,别被我扫了兴啊,我离你们远点。”说着他自觉走向一边,在一张街边长椅上坐下来,上半身伏下去,用双肘撑住头部,不再动了。谌西跟着走过去,俯下身看他,“哪里难受?”“走你们的,别管我。”非色不识好歹的说,“我就在这里坐一会儿。”谌西忽略他的恶声恶气,看他下意识的去触碰胃部,“胃疼?”他抬头招呼谌家宝,“这附近有没有药店?”谌家宝惊讶的看了看非色,他额头沁出一层细汗,在这样冷的天气里走得再快也不至于如此,她也没想到居然气到要吃药的地步,“需要什么药?我去买。”“胃药,缓解神经性疼痛的。Finn你也去,记得带一瓶水回来。”
Finn和谌家宝迅速的走开了,谌西蹲下身来,默默的看了一会儿忍耐疼痛的人,慢慢移向前把自己的额头抵到他俯低的脑门上,“我能帮你疼就好了。”他柔情似水的说:“不瞒你说,本来你吃醋我是有一点开心的,但如果吃醋这样伤身,那还是算了。非色,你是不是故意的?就算你明知道我是个爱你爱得要死的傻逼,你却要让我变得更像一个傻逼。”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口头运用中国流行市井粗话,但有种十分到位的效果,非色抬头看他,谌西冲他苦笑道:“但假如我变得越傻才能让你更开心,那如你所愿,我就是一个傻逼,救也救不回来的那种,别说一个Finn了,就连爱因斯坦重新活过来,也不可能唤醒我这样一个傻子。”非色呆呆的凝望了他一会儿,眼睛垂下,“干嘛扯到爱因斯坦?他又不是智障儿童恢复中心主任。”谌西笑了,尽管非色依旧板着脸,但好歹跟他说话了,而且还愿意小小的挖苦他一句。“因为我们刚路过了爱因斯坦曾任教的洪堡大学。”谌西想去吻非色,被偏头躲了过去,他有点尴尬的摸了下鼻子,非色微微侧头道:“你的Finn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