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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一章 世界和平(1/1)

飞机像一只倦飞的大鸟,停栖陆地,慢慢在希斯罗机场跑道滑行,靠近航站楼静止下来,机上广播里传出甜美的与乘客道别的声音,非色被谌西握着手臂走出机舱,随着人流一路步向到达厅,他们的行李需要稍等一会,谌西问非色要不要上厕所,非色摇头,谌西看看他略有些苍白的脸,轻声道:“还好吗?”非色冲他笑笑,“挺好。”谌西抚摸了一下他的鬓角,那里有一些漆黑的碎发,非色前天在施南市理了个发,刘海剪得很短,完全露出他挺秀的眉、琥珀色大眼睛和线条分明的脸颊轮廓,看起来英气又明朗,还有点酷酷的不羁。谌西看不够似的看他,一副神魂颠倒的样子,非色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问他:“新发型很怪吗?”“不。”谌西盯着他,“好看得要命,像回到了十七八岁,但跟真正十七八岁那会儿又有点不一样。”顿了一下,他笑着问:“你说我家人会不会骂我搞未成年?”

出到大厅门口一眼瞧见声势浩大的接机团,谌西吓得咳嗽了一声,谌家宝和谌初荞已经迅速抢上前来,谌家宝的眼球快速转动了一下粘在谌西身边人的脸上,谌初荞一头扑到谌西怀里,大呼小叫着“小叔叔”。除了谌家宝,谌家另外两兄弟也都来了,稍微向他们走几步,把初荞哄到一边,微笑着拿过谌西手里的行李,谌西轻轻拉住非色的手,“这是非色,”他向一行人介绍,又回过头说:“这是我家里人。”然后一一把谌怀雍、谌沐慈、谌家宝以及谌初荞介绍给非色。非色原本苍白的脸色泛出一些淡红,“你们好。”他没想到刚到机场就遇到这样的阵势,有些局促的打招呼,“我叫曾非色。”

谌家简直像派出了一个小型迎亲队,开了两辆车来,回去的时候谌西跟非色坐上谌怀雍开的那辆,初荞和谌家宝死活也要坐同一辆,于是初荞跟谌西和非色挤在后座上,谌家宝坐在副驾驶。谌沐慈只好骂着谌家宝见色忘义,一个人怏怏开一台车回去。

非色坐在后排靠左边,正在谌家宝的背后面,谌家宝从后视镜里无法看见他的脸,但是可以看到右后方她小哥的脸,此时那张脸微向左侧着,好像随时关注着旁边的那个人,坐在中间的谌初荞不时晃动她毛茸茸的脑袋左看右看,“哥哥,”她忽然面向左侧发问:“你在跟我小叔叔谈恋爱吗?”刚刚退去一点潮热的非色的脸瞬间再度泛红,“啊……”他求助的看向谌西。“初荞不可以没礼貌哦!”谌怀雍边开着车边替非色解围,“哥哥刚坐了一天的飞机,很累呢,你要安静一点让他休息一下好吗?”谌西笑着揉揉那颗毛茸茸的小脑瓜,“初荞说得没错,不过我是叔叔,你为什么要叫他哥哥呢?”初荞理直气壮,“因为你本来就是叔叔,他本来就是哥哥呀!”非色不禁笑了,得意的看一眼谌西,“不行。”谌西说:“叔叔必须和叔叔谈恋爱,叔叔不能和哥哥谈恋爱,所以你也必须叫非色叔叔知道吗?”初荞露出不认同的样子,勉为其难的接受了这个说法,“那我也叫你非色吧,”她一本正经的说,对非色露出笑容,“你长得可真好看,我喜欢好看的人。”谌家宝笑着扭过头,“那你那些丑得要死的吸血鬼玩偶是怎么回事?”她打趣完谌初荞,又侧头对谌西说:“西西,你变可爱了!”她眼睛亮亮的笑着看非色,“非色,是你的功劳吗?”

车外有小小的雾,接近10度的空气不会让人觉得寒冷,只有一点清凉的濡湿,这是伦敦的夜晚,车辆绕开了市区在高速路行驶,一路上见到零星的静谧的灯光,像到达了另一个宇宙,车内小小的封闭空间吹着暖气,让车内的人都有点体温升腾的愉悦感。谌西基本盯了非色一路,这让非色一直脸色发红,佯装镇定,除了害羞,他还有一点紧张、一点兴奋,他能察觉到谌家兄妹对他的亲切和善意,连七岁的初荞也迅速的跟他打破不熟的壁垒,车行至半途毫不客气的趴他腿上睡着了。直到车子到达伦敦郊外谌家车库,非色暗暗松一口气,又立刻提上另一口气,把趴在腿上的小东西抱到怀里准备下车,谌家宝从副驾跑到后排左侧拉开车门,从非色手里接过初荞,笑着说:“非色,别紧张,我敢打包票爸爸妈妈肯定喜欢你!”非色感激的说:“谢谢。”“特别是妈妈,”谌家宝哈哈笑,“她可是典型的外貌协会成员!”

谌沐慈已经先一步到了家,狂野的红色牧马人大喇喇停在草坪外的空地上,谌西从后尾箱拿出行李,非色想去帮忙拿一个箱子,谌怀雍一手拎过去,笑道:“你累了,快进屋去坐吧。”非色稍稍打量了一下周围,大致知道这是伦敦的郊外,这个住宅区应该很大,一户人家与另一户人家相隔甚远,从这里望到下一户的灯光显得幽远微渺,四周是密度很高的树和草,他们刚刚驶进来的那条林荫道幽深静谧,周围像是一片片小丛林。他忐忑不安的在车前踌躇几秒,谌西已经走到他身边,拉起他一只手,“宝贝,别害怕,”他对他耳语,“有我在呢。”

随着石阶走上一段,来到房子大门口,门口贴着一对红纸描金的春联,非色没来得及看清上面的字,谌西的爸爸妈妈已经等在玄关,谌沐慈站在打开的门边嬉皮笑脸的说:“小非色,欢迎来到谌家。”谌家宝把谌沐慈赶到一边,谌西拖着非色的手走进门内,非色轻轻挣了挣,谌西牢牢的握住他,“爸爸,妈妈,我们回来了。”他拖着他走到两位长辈的面前,屋内灯光明亮,一片暖意,客厅传出轻柔的音乐声,父亲和母亲不约而同露出笑容,“非色是吗?欢迎你来。”

非色觉得这恐怕是世界上最温馨的出柜仪式,由于太理想化,反而使他更加紧张,倍感压力。他站在原地拘谨的向长辈鞠了个躬,“伯父伯母好!”他说:“我是曾非色,我……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谌家宝盯着妈妈,果然不出所料,这位外貌协会资深会员看见曾非色的脸,笑容掩都掩不住,欢喜的往里面让着,“不麻烦,不麻烦。累了吧,快进来,让非色坐下休息休息,我们马上就开饭。”谌家宝跟妈妈对视了一眼,有点得意的耸了耸鼻子,用口型说:“怎么样?是你的style吧?”妈妈满面带笑的瞪了她一眼,转头吩咐大嫂和谌沐慈准备上菜。爸爸则显得很有大家长的气场,威严中透着关切,招呼非色坐下,问他想喝什么,茶、柠檬水、咖啡,或者苹果汁,非色说柠檬水。大嫂旋即端上一个透明的玻璃杯,轻轻放在非色面前的小几上,向他露出笑容,“非色,你好,”她用纯正的汉语说:“我是谌西的大嫂,我叫山下乡予,欢迎你来这里。”非色被谌家的集体颜值惊到,忍不住有点自惭形秽,“谢谢大嫂。”

吃饭之前,谌西带非色去他的卧室稍稍洗漱了一下,谌西站在旁边看着镜里的非色用他的毛巾洗脸,不禁道:“我曾经做过这样的梦,你出现在我的房间里,在我身边,我们一块儿起床,洗漱,上班,吃饭,运动……上帝,现在居然成真了!”他用双手使劲搓了几下自己的面颊,“我不是还在做梦吧?”非色伸手轻轻掐了一下他的脸,“我也觉得像在做梦,Ian,我简直觉得幸福过头了。”“幸福永远不会过头的,”谌西替他绞干毛巾,擦过手,挂好,“你会一直幸福下去,我保证。”

吃饭的时候初荞醒了,坚持要挨着她新认识的忘年交非色坐,大嫂抱歉的对非色说,“初荞淘气,太打扰你了。”非色连连摇头说初荞很可爱,一点也不打扰。初荞对非色的喜欢实在太露骨了,她把每一种自己觉得好吃的食物统统往非色碗里夹,非色盛情难却,只能全都吃掉,谌西睨了两眼非色的碗,对初荞说:“小鬼头,你非色叔叔不爱吃芝士条,别再给他夹了。”初荞瞪着圆眼睛,不可置信的摇摇头,转眼又盯上了椒盐大虾,伸手捞起一只放到非色碗里,“非色,这个好吃,我最爱吃了,奶奶经常给我做。”谌家宝笑着把初荞捞到自己身边坐下,初荞扭着身子想跑,被谌家宝捏着鼻头说:“你再过去,你小叔叔都吃醋了,看他的表情,恨不得把你一口吃了。”非色“刷”一下红了脸,埋头把椒盐虾放进嘴里咀嚼,母亲嗔怪的看了谌家宝一眼,谌沐慈高声笑道:“不是吧?西西,你连小孩的醋也吃?”“怎样?”谌西歪嘴笑了笑,盛一碗蔬菜汤放到非色手边,“吃不下的话别硬撑,虾有些咸,喝点汤。”

一顿饭下来,在以初荞为首妈妈为辅的劝菜大军的围攻下,非色饱得厉害,这是中西合璧的大杂烩晚餐,大嫂还做了拿手的日本料理,饭后还有点心水果,非色一点也吃不下了。谌家人很少吃这么晚的晚餐,把餐厅收拾妥当后大家移动到客厅闲坐聊天,非色悄悄叫谌西把行李箱拿来,该是给大家分派见面礼的时候了。

谌西打开装礼物的箱子,首先把春山送的几大盒高山绿茶拿出来,爸爸和大哥都喜欢这个。接着,妈妈的西兰卡普,爸爸的白鹤玉引起了众人的赞叹,大哥大嫂拿到一套土家鸳鸯刺绣鞋垫和布鞋,大嫂看了半天说:“这可以穿的吗?”谌西说:“这就是用来穿的。”大嫂说:“噢,天呐,这怎么舍得穿到脚上呢?”。非色笑了,说没事的,穿旧了再托人买来,我们那边专门有人做刺绣在市场上卖的。

谌沐慈的是一个古代巴人牛角面具,形貌粗犷,有山野蛮荒气息;谌家宝是一盒精致的香木片,有各种草木香,其中有一种珙桐木,据说是上古时代留下来的树种,鄂西南山区最珍贵的树木,这些木片土家人作香包或香水用,也常常拿来驱虫,放在衣柜或者米橱里。

这些礼物是前一晚到施南市挑选的,为了找齐各种有特色的东西,费了不少脚力,谌西也终于有机会感受了一下施南城的细节,非色带他尝了土家小吃,烧饼、油香、豆皮,炕洋芋,还有肥肠、土腊肉干烧,清江鱼火锅之类的,用夸张的说法,好吃到他恨不得反悔回英国的决定。

初荞的礼物是最后拿出来的,因为它跟另一个箱子的油画放在一起,忍了半天的小姑娘终于拿到自己的礼物,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举着“吸血伯爵”在客厅奔来奔去,“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吸血鬼,”她郑重的说:“我要给他取名Adonis,他是最美的美男子!”她跑到非色身边,亲了一下他的面颊,“谢谢你,非色。”

大家看见了箱子里的油画,谌家宝凑近拿起来仔细看,“非色是你画的吧?你把西西画得太美了,”她说:“不过这张拉琴的看起来好小,是少年时期?”她把画拿出来在客厅的地毯上一一摊开,大家都凑近了看,母亲惊奇的看着非色,“你画得很好,有学过画画么?”非色摇头,“没有系统学过,”他说:“小时候跟上一辈的一个画家断断续续学过一段时间。”“哦,那太了不起了!”母亲挑出《伊恩的早晨》、《镜中的青年》和那幅无标题的静物画,“这三幅太出色了,质地醇厚,构图大气,手法成熟但一点也不世故,运笔说不出的空灵洒脱。《镜中的青年》尤其好,不夸张的说,已经有大师的神韵啦。”她又把《梦樱》拿到手上,“这幅很私人化,但是非常有创造性。”

谌西注视妈妈手里的画,“我要透露给你一个惊人秘密,妈妈。”他神秘的微笑,“先告诉我,你最喜欢的当代画家是谁?”妈妈迷惑的看着他,“当然是曾向靡先生啊,全家人都知道的。”她反应了好几秒,忽然喊,“等等,曾……啊,非色,你是……?”“曾向靡是我父亲。”非色轻轻笑了一下,“我听谌西说,您喜欢他的画。”“我的天!上帝!”妈妈彻底激动了,“岂止喜欢,简直是迷恋,我一直觉得曾先生,噢,你父亲太了不起了,十几年前,伦敦一家画廊为他开画展,请到他来,当时我去展览见到了他本人,我还向他提过几个问题……十多年转眼就过去了,没想到……没想到……”“妈妈你在爸爸面前不能克制一点吗?”谌沐慈挑拨离间的嚷嚷着,“虽然这的确有些神奇!噢,世界原来这样小的吗?”妈妈看了爸爸一眼,发现他在微笑,“你爸爸也很认同曾先生的!”妈妈认真的反驳,转眼又陷入难以言表的激动,“天啊,非色,孩子,缘分太奇妙了。”她走到非色身边,仿佛想再仔细的看他一遍,“孩子,可惜的是你父亲不在这里,若不是他那么早……”她眼睛湿润起来,又高兴又哀伤,一会儿重新振作起来,“多好啊,能见到你!”

非色长得并不像曾向靡,曾向靡年经的时候自然也很讨女孩子欢心,要不然非色的母亲也不至于对他一见钟情。但真正有味道的是中年之后的曾向靡,带点民国时期老男人的气质,他总是着一身深色长袍,冬天在脖子上挂一条素色细格纹长围巾,头发剃成圆寸,脸庞和身材都极为清瘦,个子很高,眼睛带着甲亢症患者特有的大和凸,像随时受到惊吓。即便如此,他依旧极具魅力,他慢条斯理的语速、微嗲的上海口音与毫不客气的说话风格、闻名遐迩的烂脾气构成奇妙的反差,加上卓越的绘画才能,人们对他普遍怀有某种受虐般的爱戴。

非色当然漂亮得多了,母亲的美在他身上获得了继承和引伸,他的眼睛给人一种空灵、朦胧的感觉,清淡的眉心痣,鲜红的唇珠、隐现的梨涡,他脸上集合了太多引诱的特质,然而这些特质并不显得轻浮,反而让他呈现一种野生植物般的蓬勃,那是一种质朴、安静但暗含力量的生命形态。

谌怀雍的目光在曾非色和自己的弟弟之间来回逡巡,这是一对沉迷相爱的年轻人,都那么如梦似幻美如林间神兽,幸亏他们成了爱侣,不然碰到一起该是多么惨烈的场景,他们本该互相妒忌,像两只雄性动物,为了各自的领地或者伴侣陷入争斗,厮杀,搅动一场战争。然而没有,两只雄性动物看对了眼,自己好上了。谌怀雍叹了口气,还有什么比这更能保证世界和平的呢?

谌家人心中那一点小小的遗憾,如果它存在过,那也已经被层层覆盖,犹如今年的繁花绿树从往年焦黑的败叶枯草中生长出来,成为欣欣向荣的新世界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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