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西的受伤让放肆的渴望得以稍稍收敛,无法褪袪的激情转移到整日作画和聊天上面,《梦樱》慢慢成形,哪怕有一个现场模特,这仍然是一幅超现实主义画作,谌西的身体在非色的画笔下通体透明,血管虬结蔓延,逐渐向上延展成为一棵开满花的樱树,人体即为土壤,血管即是树根,那些被血液浇灌出来的繁复花朵,呈现一种妖异的美。
非色说:“如果你看过一部名叫《御法度》的日本电影,你就知道樱花有多美。”他慢慢回想着那部电影,“在最后一个画面里,樱花树好像成了精,或者羽化成了仙,总之,美得不真实。而我,并没有画出那种美的万分之一。”谌西笑着说:“那是因为你的画面没有配上坂本龙一的音乐。”非色惊讶的问:“你看过?”他故作惊叹,“噢,你还真是一个涉猎广泛的英国人。”谌西接受他的揶揄,“作为一名基佬,”他自嘲的说:“涉猎各类与Gay相关的影像和文字资料,难道不是最基本的修养之一吗?”说完他意识到自己十分自然的用了“基佬”这个词,且毫无羞愧之心,爱一个人无疑是一种高贵的情感,同时也是巨大的侵噬,他想,他变得越来越不像以前的自己,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的爱人存在,并且一直在他身边,他可以变成任何样子,任何形状,只要能容纳他,盛放他,使他完美。
他给伦敦和巴斯分别去了电话。家人问你还好吗?他说一切好得不能再好,因此完全不必担心我。ITW建筑设计所老板则痛快的答应了他要求圣诞假结束后继续休假一段时间的请求,“反正刚过完圣诞事情不多,”Emilio老板说,“你多休息几天是很有必要的,我和Jeremy都觉得你有点紧绷,亲爱的伊恩,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我们希望你放松下来,过得快乐。”谌西感谢了老板的好意,他笑看着非色在土灶台前面不时跳来跳去的身影,灶台实在太大了,锅铲柄不够长,他探着身体的样子有一种笨拙的可爱。这就是我的快乐源泉呵,谌西幸福的想,走到非色背后搂住那一段因为弯腰低头露出一小截的腰,近几日他都有点放松过头了,非色在他huai里挣扎,“放开我!”他叫:“菜要烧焦了。”
事实上谌西也开始学着做菜,但一上来就遇到了难以跨越的瓶颈,对他来说,把柴禾架起来并且使它们燃烧几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每次灰头土脸的败下阵来,非色都会安慰他,“我学会生火花了一年呢!”他说:“这本来就是很难的事。”
除了做饭,吃饭,他们有时候会去附近山上转悠一圈,一月的高山下了雪,那是无上的美景,山风再寒冷逼人也挡不住谌西出门的兴致。“非色,过来。”他把在画架前专注刷颜料的非色捉到自己面前,给他套上大棉袄和厚实的围巾,带上那双红色羊毛手套,用近乎甜腻的语调说:“你至少有一个半小时没注意到我了。现在,罚你陪我出去逛一逛。”如果不是为了陪谌西,非色死也不会在这样的天气出门瞎逛,大门刚打开,一股强劲的冷风扑面而来,外面的雪还在下,从两人那次激lie的JG之夜至今,大雪一直在飘洒,整整两日,感觉天地间被扯了一道白色的幕布,其余的风景全部消失了,只有大得骇人的雪花无穷无尽的洒下来。屋檐下的走廊、院子的篱笆、门前的竹林和杂树林,全都失去了自身的轮廓,只剩下一坨一坨的雪堆积起来的形状,谌西被这一片白茫茫天地震撼了,他没见过如此安静又如此干净的大山,他想起上一次来这里时,坐着索道缆车在黑暗的大山中爬行,那时所感受到的无言的震慑。但今日有所不同,大山覆盖着厚厚一层白雪,像穿了一件白色的棉袄,但又仿佛赤/裸/裸的什么也没穿,既厚重又轻盈,既复杂又简净,既封闭又敞亮,这是一个充满矛盾又奇妙和谐的世界。谌西拉着非色的手跨下阶沿,在院子里留下两串清晰的脚印,他们沿着房屋左侧的小道往更高处走,实际上这条道几乎已经看不出来,非色牢牢抓住谌西的胳膊以防他摔倒,虽然沿着这条道一直走上山顶,没有悬崖或者很高的坎,但摔一跤的话也够呛,暴雪会钻进衣服和鞋子里去,浸透他们的皮肤和血液。
走到一半,山风更加猛烈,接近山顶的开阔地了,斗大的雪花在风中旋起一阵阵如龙卷风般的旋涡,谌西感到自己被冷风封住了口鼻,有一种几近窒息的感觉,他握紧非色,随着他一步一步往上走,速度慢得像电影中的慢镜头,非色忽然转过脸对他说了句什么,山风太大,发出阵阵呼号,谌西没有听清,他凑上前去,大声喊着问他:“你说什么?”非色回过身,附在他耳边,同样大声的回答他:“我感觉要死了。”他呼哧呼哧的笑着,丝毫不像一个准备赴死的人,“我们会不会真的死在这里?”“可能会!”谌西抬起僵硬的手臂摸了摸非色笼在帽子下的脸,轻轻扒开他被沉重的帽沿盖下来覆在眼睛上的发丝,温柔的笑了,“闭眼之前记得抓着我的手。”
这无异于一场绝顶探险,当他们到达山顶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一点不敢置信,他们看见身后的脚印迅速被大片的雪花填埋,密集的雪幕使他们几乎睁不开眼,但那是一种怎样凛洌而壮观的美景呵!漫山遍野,通体透白,没有一丝杂色,包括他们本身,都已经在这无边无际的白里化成了雪骨冰肌,与这寒山融为一体,他们的眼眉是白的,呼吸是白的,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带着一种轻飘的白。事实上,有大约五分钟,他们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互相牵着手极目远望,握得彼此发疼。半晌,非色说:“我真像在做梦。”他的声音轻轻的,带着梦幻的味道。谌西扭过头凝视他,长久的,柔和的,他的目光像沉静而汹涌的海,这样的“看”有一种天荒地老的味道,让非色莫名心悸起来。大约为了调和这般“悱恻”的况味,非色回望谌西,对他绽放一个露出大部分牙齿和深深纹路的笑容,这个笑容也是洁白的,绚烂而无邪,像初雪无声的覆盖了地面,如第一缕春风吹进了林间,谌西一时有些恍惚,十年前忧愁的小少年,在漫长的岁月中一个转身,变成了眼下通透的青年,而且他们的生命,在互相丢失了十年之后,有了新一轮的重迭,这难道不是上天的旨意,我主的慈悲?是这纯白肃杀的天地间那一丝催人泪下的柔软。
谌西捧起非色的脸,……………………shenglue。
回家仍旧是一段艰难的旅程,但哪有比“家”更为甜美的终点呢?中途他们不止摔倒了一次,在雪中连滚带爬弄得一身雪粒子,他们拥抱着倒在雪地里呼呼发笑,喘不上气来,冷气刺激得鼻翼通红,嘴唇麻木,一路趔趄回到院子的时候,他们先前离开时的脚印已经消失无踪,新雪覆盖了它们。为了留下更深的脚印,谌西孩子气地要求非色跳到自己背上,背着他一路行至阶沿,跨进大门,他们靠着门框喘了半天粗气,觉得快活极了,…………………………shenglue。他们相拥着小憩了半个下午,醒的时候天色黯淡犹如夜晚,看了看时间,只是下午五点不到,非色爬起来,懒散的在床边靠了会儿,“想吃什么?”他轻轻的伸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我去做。”谌西微闭着眼睛,思索了一下,说:“想喝酒。”他蓦的睁开眼,笑道:“红泥火炉,听雪煮酒。这样好的雪,不煮酒实在浪费啊!”非色一下子坐直身体,眼睛瞬间亮起来,提到苞谷酒他就本能的兴奋,他迅速的穿好自己的衣服,把谌西的衣服扔给他,“快起快起,”他催促着:“我去生火,架上小炉子,咱们煮个腊肠小火锅,煨半斤苞谷酒,边吃边喝,那可美死了!”谌西见他一副抓耳挠腮的猴急样,忍不住笑他,“提到酒这么开心么?小酒鬼!”非色带着酒鬼特有的发亮的目光瞥他一眼,“你不知道酒的妙处,尤其是这山里产的苞谷酒,若是给你知道了,我还怕春山拿来的那点酒不够喝的呢。”“不跟你抢。”谌西穿好衣服转到非色正面盯着他,“在酒和我之间,”他有些酸酸的说:“你选哪个?”非色听了他这样突如其来的问题,一时间被其幼稚镇住了:“这是什么问题?”他傻笑道:“出给小孩子的吗?”“出给你的。”谌西执著的盯住他,“选哪个?”
非色觉得自己被打败了,眼前的这个青年,头发凌乱,寸发长长了不少,看上去比几个月前柔和、沉稳,他第一次跟春山他们上山来的时候,沉默坐于一角,那种骨子里的冷峻和隐隐的锋锐使他显得难以亲近。而现下经过近十日的厮混,非色眼里的谌西是温和,开朗,有时候夹杂一点小调皮的。他不曾料到这个看上去有成熟男人样,在chuag上男/性H/E/M爆炸的青年有如此幼稚的一面,几近不讲道理,胡搅蛮缠。非色被他盯得快要笑不出来,“一定要选的话,”他抚着额角,讪讪的道:“当然是你吧……”。
这个答案抚慰了谌西泛着酸意的心脏,绝大多数时候,他是不可能这样情绪化的,竟然要跟一壶酒争宠,哪怕他能完全理解非色对酒的热衷,也仍然觉得不舒服。他必须活在爱人的眼光中心,无法忍受非色的眼光对他的稍微偏离,但凡引得爱人兴奋的事物,他统统妒忌。当然他能意识到这样不同寻常的情感占有欲,类似一种强迫症,意识得到但控制不了。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他凑上去亲吻非色,浅浅的触碰他的嘴角,“我也喜欢很多东西,”他轻声的说:“比如爱丁堡,狄俄尼索斯剧院,怀乡咖啡店,我的老师,家人……但我永远选择你,如若必要,我可以丢下这一切……非色,无论遇到什么情况,请你也永远选择我,并且相信我,可以吗?”
非色被这表白再一次镇住了,真该死,他刚刚还在嫌弃这个青年的幼稚,这可是他的伊恩呐,他竟然在他和一壶酒之间表现出了一点该死的犹疑,非色的心酸软软的,化成了一片乱七八糟的泥泞,他细碎的回w着眼前的青年,在他脸上、脖颈上印下温热的chun,“对不起,对不起,”他语无伦次的向他道歉,“你知道的,伊恩,在我自己和你之间,我也永远选择你。”
“红泥火炉,听雪煮酒”,在中国古文人的情怀里,这一顿雪夜的美酒本该是清雅而隽永的,然而硬生生被两个情浓之人喝成了yan酒,………………………………………………shenglue。
非色在画布上铺盖了一层厚厚的有颗粒感的白色颜料,那是一层积雪,在画中青年的身体下铺展绵延,显得肃白而神秘,与本该在春天绽放的樱花矛盾又呼应,整幅画呈现一种神经质的、非现实的细腻度,以及灿烂和虚幻并存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