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步间，林璃被引着到了二姨娘身边，彼此问候了句，便坐下了。

位置果真是极靠前的，除了圆台正前方的官家席位，她现下坐的这位子几乎是最靠前的了。

宾座上，在她们前头的，只一个位子，却是此时还空着。

方才坐下半刻，林璃便瞧见一排宫女，着水红轻纱长裙，她们手上皆高高奉着些打击乐器，飘然从圆台上头齐整行过，乐音靡靡，宫女们口间低声吟唱着时辰。

酉时中了。

此时才见一贵妇人款款而来，身后跟着两个丫头，缓步慢行，坐在前头那空位上，瞧着侧面，是个极佳的样貌。坐在这个位置，大约是柳相夫人吧。

二姨娘也微微侧首，却只瞧了一眼，并未与那人搭话。

只见主位上，官家人也缓缓入了席间，圆台中间的灯不知何时被点上，后头墙上灯忽被灭了去，圆台立时便显得格外亮堂。

众人皆候着官家宣话，却是先等到几个仙子般的舞姬从天而降，藕色的纱衣裳配着配着繁复的金饰，妆面媚而不妖，正落在圆台上。

丝竹之声骤起，伴着舞姬柔韧纤细的腰肢，灵巧的动作，裙角飞舞衣袂翩翩，腰间的金饰发出低声轻响，在四周六翅灯的映衬下，竟是如梦似幻。

林璃正瞧得入迷，却是忽然瞧见对面席间一位公子，他并没有在看台上的仙子起舞，却偏偏透过圆台，正笔直地盯着她看。

林璃乍看觉得他轮廓十分眼熟，心下不由一惊，微眯了眼睛细看，正是她从前在王家见过的那位硕小公子。

他的模样与从前并没有什么太大变化，还是那般玉树临风的英朗之姿。而他身旁坐着的，正是顾霄。

如此看来，他倒确是顾硕了。

*

顾硕本就在看着林璃，此刻自然也发现了林璃正在看他，目光竟忍不住越发炽烈了。

可他心中的疑问和怒意却也一样几乎要忍不住。

坐在一旁的顾霄自是看见了顾硕的眼神，也顺着顾硕的眼神看到了林璃的神色。

顾霄在醉翁亭初见林璃时，见她看自己的眼神时便生了疑，却不想这位三嫂竟是跟自己的弟弟有些关联。

顾霄摇头轻啧了一声，忍不住又往叶明修的方向看了看，却见叶明修正坦然坐在小侯爷右侧，兀自垂眸饮茶。顾霄忍不住摇摇头，心里暗叹道：这好戏没叫叶明修瞧见，当真是可惜。

“咳咳。”顾霄佯装轻咳两声，意在提醒顾硕。

顾硕蹙眉侧头看向自家兄长，面色带了些疑问。

顾霄见他不懂，又啧了一声，“你小子没长眼睛？没看见人家坐在侯府女主人身边儿吗？别想了！有主儿了！”

虽然瞧不真切，可顾霄觉得顾硕浑身的气场有些不对，仿佛青筋都暴起了一般。

“哥，那可是林家才嫁到侯府的庶女？”

听顾硕的语气倒是平和，顾霄低声道：“是啊，把如此绝色给了叶三那个不解风情的，倒是可惜。可做哥哥的劝你别去蹚那趟浑水，此事不光是叶林家之事，很可能涉及到你舅舅还有官家。”

顾硕突然看向自家兄长，他这兄长在家中活的艰难，他心中清楚，可惜他无法在母亲和兄长之间抉择，只得转圜。

可这并不代表顾霄是个混人，相反的，他对时局的判断清楚得很。

“谢兄长提醒。”顾硕低声道，如此，从前的事情反是都能连上了。

从前顾硕并不在京里，是随着父亲母亲在任上的，那时候他便知王家是他家附庸。可父亲母亲从不叫他接触王家，有回他偷着去了，这才发现王家的污糟事情。

这王家原是替他们做些脏事的，他原本不欲再来，可却见了林璃。

只见了那一回，他便魂牵梦绕地。所幸他父亲并未多心，只当他长大了，懂了些世故，倒也不阻拦他去王家。

可他心中清楚，他不能鲁莽，他想要得到这个丫头还得寻些旁的法子。

直到那日雨夜，林璃不知怎的竟在他院中偷窥，从前她分明时时处处都躲着他，也不她为何会去他院中，可后来瞧见了假山后头瑟缩着的王家姑娘，顾硕才知她并非自愿。

顾硕本想着将人拉进自己屋里，木若成舟，他起码能护得她入了自己房里。

只可惜那日他带错了人，那日，父亲身边的管事也跟来了，他乱来不得。

后来此事被父亲知道了，顾硕也不知为何他父亲动怒，左不过林璃不过一个丫头罢了，便是要去他院里做丫头也使得，可他父亲却动了大怒，甚至不许他再接触王家。

中途他偷去过两回，被父亲发现后，竟是干脆将他送回了京城。

等他年纪长了些，周围同龄的公子哥不少身边已经有了通房时，他再一次同父亲提起王家，可父亲却蹙眉叫他自己去查。

可笑，等他查到的时候，王家一家人竟全部被杀，尸骨难寻。

然而循着蛛丝马迹，却发现此事与林家脱不了干系，可真正下杀手的，却是他的舅舅。

他竟是此时才知，王家从来都不是他顾家附庸，而是柳家的。

想不到她竟成了林家的庶女，还嫁去了侯府。

顾硕清楚他舅舅的算计和野心，她极有可能是柳家派去侯府的一颗棋子。

*

一舞毕，四下肃静，林璃早已收回了目光，轻轻抿了口茶。

可顾硕却仍是忍不住时不时往林璃的方向看着。

官家突然开了口，声音虽低，却分外威严，众人皆起身，面朝天家，躬听其言。

言毕，丝竹之声又起，却见几个妙龄姑娘抱了琵琶入台上，腰肢细软，脊背挺直，光影绰约，琵琶声铮然而起。

林璃方才听得入了几分神，可突然又见顾硕的目光，那目光太过炽烈，看得她如芒在背，竟觉得这夜宴分外漫长。

林璃原还对顾硕有那么半分期待，终究算是久别重逢的故人。可自她瞧见顾硕眼神的一刹那，林璃只觉得害怕，还有一种对叶明修莫名的背叛。

官家才入戌时便离开了，有些大臣及其家眷便也出了这云庭。

宫里头倒是想的周全，提前备下了不少小舟，可供人观赏这星幕湖的景色。

林璃觉得云庭里头叫人有些透不过来，便带了青荔和茜桃一起出来泛舟。

内侍撑了小舟在湖上轻摆，渐渐离云庭有了些距离，远处瞧着，云庭周围泛起许多雾气，整座殿阁便似被包裹在云雾间，却是此时才知为何湖中的殿阁被称作云庭。

今夜的天也是异常晴朗，抬头便见漫天繁星，垂首便瞧见那一颗颗倒映在湖面，将湖面变成一张浩瀚星幕。

内侍撑着撑着，小舟便入了莲叶间，层叠的莲叶密密麻麻，其间许多荷花倒是许多，林璃一路瞧着。越往莲花深处进莲叶越高，到后头竟能将人完全遮蔽其间。

林璃原还在莲叶间享受这份静谧、新奇，却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莫跑！”茜桃忽的叫出一声。

林璃连忙回头，原本撑着小舟的内侍不见了，撑舟的长杆也被带了走。

“夫人，奴婢没用。”茜桃立时跪下了，小舟因着她的动作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

林璃摇摇头，低声道：“起来吧。”

“叶夫人当真如传言一般宽厚。”一舟自莲叶间缓缓出现，舟上之人声音清朗，略带些成年男子的磁性。

林璃还未回头，便知来人是谁，缓缓回了身，福了福身道：“顾公子。”

顾硕长身而立于舟上，莲叶间只叫人觉得英俊挺拔，许是他年纪长了些，身量也极高，林璃

莫名觉得他带了几分尊贵威严。

“许久未见了，不知在下可否同夫人单独聊聊？”顾硕躬身拱手，动作倒是温文有礼。

林璃并未答他，反是冷声道：“我舟上的那位内侍可是你想办法调走的？”

“正是。”顾硕倒是理直气壮，毫无隐瞒。

林璃反是无话可说。

瞧他那架势十分明显：你若是不谈，我便只能如此耗着。可若是继续耗下去，于林璃而言，只有坏处。

“夫人不必怕。”茜桃面色冷然，往林璃跟前一站，引得小舟微微晃动。

顾硕却并未看向茜桃，一双星眸只看着林璃。

林璃微舒一口气，微微粗了眉，道：“你退下吧。”

两叶小舟在莲叶间缓缓靠近，轻轻撞上，林璃稳了稳身子，提了裙角，迈入顾硕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