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隐在布帘后，找准时机一拉布帘，锐利的枪头把人狠狠钉在床上，定睛一看，映入眼眸的却是一个女人苍白的脸庞。

也许这不致命的一击对一个健全的人而言要不了命，但对一个正在用尽全力的在生产的女人而言，那就是催命。苏将军认得她——他曾在某座边城见过她，她是那里最美的女人，曾因为他击退敌军对他献好。那女人朝着他张了张嘴，嘴里空荡荡的没有舌头，她无声地比划着口型。

救救孩子。

她费劲最后一丝力气，把小孩生下来，自己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这样走了。

一个在敌国大皇子帐篷里生产的女人。苏将军十分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的枪头对准了那出生的孩子，对准了。那孩子气息十分微弱，只需要一击，只需要……

他想起了那空荡荡的嘴，想起那口型。他不能把小孩就这样杀了，却也不能这样留着。矛盾之下，他把孩子带回军营，又辗转带回京城。

不如随便找处人家养着吧。苏将军想。还没找好人，皇帝先找上门来，逼供他是不是在外有了私生子，言辞里的威胁清晰可见。苏将军语焉不详，意图撒谎却被毫不留情地戳破，直到皇帝隐隐要动怒，这才如实禀告。

皇帝听后，在原地踱步，而后慢慢停了下来。“既然如此，你便先养着吧。”他转过身，面上带着微笑，那笑容背后的深意，看的苏将军背后一凉。

一个一国之君，从来不会因为仁慈，而把敌国皇子的血脉留下。

苏夫人问起孩子身世，苏将军只说，“养着吧，但也别和他太亲近，他早晚……是要走的。”

“那、私自偷拿虎符是怎么回事？我记得，虎符是在父亲那里的吧。”苏映梅的心一点一点沉入了冰洋，她像终于身同感受那日宋仇的沉默。

而苏夫人的默认，便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映梅笑了，无声地笑，只有她心知自己动了怒意，“什么意思，你们把他养大成人。只是为了在不能赢的时候，当他来一枚交换的棋子？甚至，在交换之前，还废物利用地让他上场杀敌！”

“他不会死的。”苏夫人这样说。

“他不会死，但他会生不如死！”猛然间提高的音量宣誓着怒气，苏映梅毫不留情戳破了苏夫人的自欺欺人，“你可曾想过，敌国不会需要一个手上沾满国人血液的皇孙！他不会被接受也不会被知道！而那所谓的生父”苏映梅闭了闭眼，“仅仅是需要他的血脉，你可知晓这一去，他往后的日子是怎样？！像个终生监禁的畜生一样被安排……”

“你别说了！”苏夫人尖锐的喊声划破了凝滞的空气，“你别说了……”她近乎乞求地闭上眼，落下一滴泪来，“当日，就不该……”

苏映梅蹬着床柱，要把那绑住她脚还系在那里的绳子扯断，“现在还不晚。快放开我，我要去救他！”

“你救不了的。”苏夫人闭了闭眼，“忘了他吧，没有他，你还是将军府的大小姐。”

苏映梅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她，“娘，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再清楚不过了。”苏夫人深吸一口气，徐徐睁开眼，“这个时候，宋仇该和使者一同出发了。”苏夫人站起身，背对着她缓缓离去。

“娘！”

“梅儿，好生歇着。”苏夫人的话越来越轻，像被风吹散了，不留一点痕迹。

苏映梅全身发寒，出发了？出发了！她猛地用力，狠狠撞在了床柱上，咬紧了粗绳，脖子往后一仰，绷出一个弧度来，“呃！”丝丝鲜红从她唇边落下。

哥！

哥！等等我。

囚车里的人喘息着从噩梦里惊醒，满头大汗，睁开眼，正正对上大皇子打量着他的眼神。

旁边有人讨巧道，“看吧，殿下，这还是很精神的。只是废了武功，可还要不得命。”

大皇子满意道，“不错，赏！”

被掀起一角的布再次落下，挡住了所有的视野。

车轮滚滚向前，带起尘土。宋仇倚着囚车，闷咳几声，视野茫然地移动一圈，落在了黄色的土地上。他忍不住喉中涩然，又咳了几声，血红溅落在衣摆上，低头看去，笑了。有点像冬日里的红梅，看似无情，性子又倔，却比谁都温柔。

他来这世上一遭，自以为钱财地位感情全部得了。然而如今一回首，却发现还是空空如也，白走一遭。宋仇，你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父母亲情，全算不得真。

忠君爱国，只一场笑话。

不，其实还是有的……

他蜷缩着手指，努力地向前伸着，终于，按在了衣襟的红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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