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约摸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站在叶九面前。
他看上去有些局促,但叶九并没有理会他的不自在,依旧一眼不错地盯着他。
眼前这个少年人长身玉立,大概还在长身体,所以身子颀长,微微显得有些瘦弱。他抬起一张瓷白的,沾了些许灰尘和木屑的脸,眸光熠熠地看着叶九。
他的眸子不像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反而像是一个孩子。
叶九蹙着眉盯着他。
少年人越发局促了,但他似乎很信赖叶九,所以即使叶九直勾勾的目光让他不太舒适,他也依旧抬起一双乌色瓷蓝的眸子,温软地看着叶九。
叶九问:“你谁?你怎么在这里,你的亲人呢?”
少年人一板一眼地答:“我好像叫邬蓝。我不记得我有没有亲人了。”
叶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要躲在木材堆里?”
邬蓝实诚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叶九又问了他几个问题,发现他当真是一问三不知,只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除此之外连自己家住哪里,家里有什么亲人,都一概不知。
叶九有点头疼了,她再问了一句:“你方才,为什么要叫我姐姐?”
邬蓝抬起一双乌色的瓷蓝的眸子看着她,那双眼睛好看得叫叶九心里发怔。
邬蓝道:“因为姐姐你好看啊。”
叶九:“......”
叶九拉起邬蓝就要走。
邬蓝动了动手指,但很快又安稳了下去,叶九回头瞥他的时候,正巧撞进邬蓝的眼睛里。
邬蓝抬眼看她:“姐姐,我们要去哪里呀?”
叶九说:“我带你去街上转一圈,既然你出现在这里,那应该就是这座城池的人吧。总会有人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邬蓝点点头:“这样啊。”
但叶九拉着邬蓝从清晨转到正午,都只问清了一个大致的情况。
街道上的人们倒是很愿意帮叶九的忙,对叶九的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叶九把邬蓝拉到大家面前,问大家认不认识这个少年人。大家起先懵了一下,后又仔细看了看,都点了头。
大家说这孩子算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从小就没了爹娘,是吃着百家饭,被大伙一同拉扯大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就失忆了,不过人没什么问题,从小到大都是个好孩子。
叶九问了一圈都是这个答案,拿邬蓝也没办法了,因为这个少年人一直拉着她的衣襟,寸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后。此刻见她回头,少年乌色瓷蓝的眸子里立即盛满了光,他的笑容很软,轻轻叫道:“姐姐。”
叶九沉默了一下。
邬蓝见叶九沉默,心里有点慌张,于是赶紧拉了拉她的衣袖。
叶九道:“我要启程了,我不是你的姐姐。”
“姐姐去哪?”邬蓝紧跟着问道,随后又补了一句,“姐姐去哪我就去哪,邬蓝跟着姐姐走。姐姐,邬蓝很乖的,你不要丢下邬蓝。你就是我的姐姐。”
叶九没有说话。
邬蓝拉着叶九的衣袖,看上去就像要哭了。
叶九叹了口气。
“我要离开这里往南走,你也要去吗?你可得好好想想,我常年漂泊四方,有时为了采药还要往深山老林里钻,不若你在城中日子过得舒坦。你跟着我,肯定是要遭罪的。就这样,你也愿意同我走吗?”
邬蓝郑重点头:“愿意。”
“邬蓝愿意。”
红衣猎猎的大美人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好。我即日就要走,你若是要跟我走,需不需要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邬蓝摇摇头:“不用了。”
叶九蹙眉看他,全身上下打量。
看得邬蓝心里有点懵懂。
叶九忽然道:“这样不行啊,你都叫我姐姐了,怎么能这么寒碜,我带你去布庄吧,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买几身衣物,好好拾掇一下自己。你这样——”
叶九觑着灰头土脸的少年人,没有说话。
邬蓝扯了扯自己有点发旧的袖子,微微红了脸颊。
叶九轻咳了一声,也不说话了,径直拉着邬蓝就往成衣店里走。
成衣店里坐镇的老板娘正百无聊赖地打了一个哈欠,这场瘟疫来势汹汹去如拔丝,虽说那位恩人救下了多数人的性命,但仍旧有一些人因此而去世了。整座城市也像是生了一场大病,此刻正在休养之中,街道上每日的行人寥寥可数。老板娘眼瞅着今年冬季里的衣服还没卖出去几件,再这样下去恐怕连成本都吃不回来,心里就有点着急。
冰天雪地中,有一个姑娘拉着一个少年,忽然掀开了厚重的门帘,走进店来。
老板娘顿时挺直了腰板。
她立即起身,笑容满面地招呼客人:“这位小姐,这位少爷,你们这是要什么?不是我徐娘吹嘘,这偌大个凌丰城,只有我徐娘一家的成衣做得最有水准。您瞅瞅,这料子,都是迢迢万里从南方运来的,都是上好的料子,这款式,也是依照京城那边的风尚做的,听说那边的年轻人都爱这样打扮。”
徐娘很有眼力见,她见叶九虽则衣裙样式简单衣料上却隐隐有华光流淌,很是不俗,便知叶九应当看不上自己店里的东西,而那少年人虽然擦干净脸之后也相貌惊人,但身上的衣服却是简陋陈旧的。
所以徐娘那一通话,基本上是对着邬蓝在说。
可惜邬蓝完全不懂,他听完,只会用柔软的眼睛看着叶九,仿佛完全不会自己拿主意。
叶九顿了顿,唤过老板娘。
老板娘立即热情地在她身边等候吩咐。
叶九道:“就拿几件你们这儿最好的冬季服饰来,给这位公子穿。除此之外,拿几件换季的衣裳。我们就要去南方了,路上气候有变,需要几件备用。”
老板娘应了,吩咐一旁的丫头去将那些东西取来,自己还是在一旁作陪,免得客人有吩咐却找不到人。
她在一旁站着,只笑,并不说话,安静地等待吩咐,徐娘店里的新老顾客一般都喜欢这样的服务。
邬蓝扯了扯叶九的袖子,他的声音有点低,大概有些不好意思:“姐姐,这会不会让你破费?”
叶九想了想北境五城的城主们送给她的厚礼,觉得自己如今实在称得上是富甲一方。
她于是道:“无碍。只几件衣服罢了,毕竟我是你姐姐。你喜欢就好。”
邬蓝便不说话了,他的眼睛很亮,笑容软得让叶九想起林深麋鹿。
老板娘站得不远不近,正好将这番话落入耳中。她用余光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那两姐弟,心里微微有些唏嘘。
原来是姐弟啊,之前是她想差了,她见那少年人看那姑娘的目光,她还以为——
他们是一对呢。
老板娘没有认出叶九,叶九去后面四城诊治的时候特意戴了面纱以避免麻烦,故而她只是微微觉得叶九似乎有些眼熟,想了会儿实在想不起来,便也不勉强了。
衣物很快就拿来了,叶九看了看,表示还不错。叶九都说不错了,邬蓝自然没什么问题,叶九在其中挑了一套,然后遣邬蓝去换上。
不久,邬蓝推开换衣间的门,微微低着头出来了。
叶九眼睛亮了亮:“邬蓝,把头抬起来。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