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焰窝在他父君的怀里酣睡着,满载而归。
即将步入宫门时,我们遇见了陵霄的夫子。那夫子施过礼,便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他欲言又止,摆明了顾忌我在场。
我自然不愿留在这里讨人嫌,是以心里再可惜与陵霄在一起的时间如此短,面上也不得不笑道:“既然你们有事相商,不如将陵焰交给我,我先带他到别处等一等,可好?”
我抱着陵霄交到我手里的陵焰,已经踏上了云头,却还是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流兰正柔柔地抱着陵霄的手臂,轻倚着,巧笑嫣然:“夫子这是有什么事情?若非急务,何不改日再议?您今日早些时候可占着君上够久了……”
我收回目光,催动流云,往远处的天边去。
陵焰睡得天昏地暗,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易手。我带着他在云上兜了好几圈,听他睡得呼呼地,差些也心动起来,就要在这云上好眠一场。不过到底是克制住了。
等到织云开始染上海一样的深蓝时,我带着他悄然返回。
然而我回来的时机似乎不巧,他们看起来还没有结束。我正欲再离开,忽然被风中传来的对话止住了脚步——
“往后,陵焰要请夫子多费心……还有,这个孩子也是……”
流兰的声音悦耳明亮,只是夹在这风中,却像是一柄柄凌利的风刃,瞬间将我割得鲜血淋漓。
我回过头,一眼就瞧见了流兰轻抚着腹部的动作,她脸上带着笑,温柔而满足。我僵在了原地,好像被吹僵了一样,血肉都没有了,就只剩一个空壳。
我早就知道了,不是么……只是仍存着侥幸……
“什么……意思?”
我的声音嘶哑,将自己也吓了一跳。我仓惶地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冲到了这三人面前,面色煞白,血色尽褪,形容狼狈。
陵霄眉一蹙,手一抬,陵焰便从我怀里换到了他那儿。
我一愣,顿时目眦欲裂:“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怕我伤你儿子?!”
我气势汹汹,却不敢真的向他索要这个答案。我怕自己万一真的要到了,便要痛死在这里了。是以我只能像困兽一样,不停打转,却束手无策。
忽然间,我好像看见了一个同类——那个从来不可一世的夫子!他是不是也在难过?他在伤心什么?我凑近了去,堵到他眼前——于是就在那个脸色同样苍白难看的他眼里见到了自己此刻宛如魔怔的模样。
我深深地看着他,觉得有些异样,好像自己差一点就要把住什么关键的地方了……
“回明……”
一听到这个声音,我便什么结症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猛地回过头去,恨恨地瞪着:“你刚才说什么?……孩子?”
流兰望着我,面露不忍,眼神中闪过许多东西,除了有不忍,还有些其他的,然而我无暇分辨;这种失重下落的感觉,我只在成年的天劫时感受过,只是那次尚有人托住我……可,这一次呢?
我看向了那个人,他面色极冷,将妻儿庇护在羽翼之下,然后那些锋利的尖羽都对准了我。
“你怎么能这样、这样对我?……”我喃喃着,看着他不为所动的样子。胸膛里曾经以为已经不会再轻易觉得痛的地方似乎在此刻又裂成了许多块,砸落到地上,碎片飞溅。
又碎了,这次可能要补久一点了……我颓然地想,只是补好了,也没有人可以送出去了。
我将目光缓缓移向流兰。流兰也正看着我,眼神中的担心作不得假,然而她只是将目光稍移了些许,再眨过眼后,眼中各种异样的情绪已淡,又变回了方才与旁人分享爱恋时的柔情蜜意。她挽着陵霄,莞尔一笑,一语不发。
我又看向他——再次相遇以来,我终于敢好好看看他了。相比离开时候的他,他如今比那时长得还要好,也更有气势了,而曾经我熟悉的那几分稚嫩羞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哑着声儿道:“……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
他抱着陵焰,眉心微蹙,虽有疑惑,然并不犹豫:“自然。”
“那就好、那很好……”我吸了口气,把那些虚弱和颤抖的声音都咽了下去,又强撑起平和的面容来:“今日劳顿,我有些累了,不妨碍三位叙话,先走一步。”不等他们回应,我已经急忙离开。然而不过数步,已经跌撞起来。
身后,那些折磨我的东西却并没有就此放过我,它们清清楚楚地传来,还要在我的心口再补上一刀——
“我与龙六太子……以前是熟识么?”这个声音的主人冷漠惯了,是以他的声音里面难得听出这样鲜明的情绪:他在疑惑。
“怎么,你想起来了?”
“没有。只是他对我……有些怪异。”
“你啊你……我也是听闻的,说你幼时就被陵羽君上送到龙域,是与回明一起长大的——你倒好,什么都记得个囫囵,偏偏把人家忘了个一干二净……”
半晌,那个漠然的声音飘来:“我不记得了。”
……
哦,原来是,只忘了我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