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恨不得咬他一口,面上却硬作出了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轻佻地拍了拍袖间不存在的灰尘,高傲道:“行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走了。”说完也不等他多言,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一声沉远的低吟——
“六殿下明理,在下代朱雀一族谢过——恭送六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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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鸟人那番话无疑是扇在我脸上的耳光,我恨得眼里都要喷火了,一路风火地闯进宫殿,将人都吓了一跳。
“陵霄呢?!回来没有?!”
宫人跪了一地,如意姑姑听见动静从后面绕了出来,“回殿下,小公子正在里间休息。”
我闯进陵霄寝殿,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被褥间拱起的小山包——
陵霄埋在里头,正呼呼大睡。
我冲到床边,正要把他挖起来。结果一对上他的睡颜,这狠手便有些下不去了。只能恨恨地戳了戳他的脸,又将他的嘴捏成鸭子的扁嘴,一点点把他闹醒。
陵霄被人扰了好眠,不由皱起眉,不舒服地睁开眼。一见是我,便乖软下来,“你回来啦……”
“你这个小骗子!”我捏着他的鼻尖控诉道:“昨晚我们不是约好了,你怎么没来?”
他晃了晃脑袋,但并不见清醒多少,“荧海啊……老师今日放课还留了我,我脱不开身,便让小鱼给你带信去了……唔、你没收到么?”
——我曾给了他一尾法力凝成的小鱼,用作我与他之间传信。刚才那个老头能找到我、还顶着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想也知道是我今日
与陵霄发的讯大概全都被他截下了。
我越想越不服气,那老头当真可恶!“你那老师都和你说什么了?”
“老师教我要勤勉修习,才可早日为阿姊分忧……让我不可整日沉溺于嬉闹……”他没有觉出我口气不善,眼睛都睁不开了,习惯使然还在迷迷楞楞地往外吐字,让我也有些不忍心在这时与他计较了。然而变故不过一瞬——
他陷在困顿的沼泽中脱不开身,口中却还老老实实地含糊答着我的话:“万不可像你一般……”话一脱口,他登时清醒过来,可惜为时已晚。
他触见我倏然瞪大的眼,不由也慌神了,立时慌张地反扯了我的衣角,“哥哥……”
像我一般……像我哪般?!我死死瞪着他,一时也不知道作何反应,只觉得心里钝钝地痛,“……你也、你也这么是想我的?”
“不是……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懊恼的情绪在他眼里浮现,他手足无措起来。
我不出声,他便渐渐害怕起来,眼里酿了水光,再多一点就要涌出。
他如此惶然不安,我反倒奇异地好受了些,笑了一笑,敛了锐气,低声道:“你老师说得也没错,你是与我不同。我可浪荡不成器,你却不行,你的子民还等着你……”
“哥哥……”他只知道喊这两个字,拽着我的衣角像拽着救命的稻草,仿佛这样便能将他从这糟糕的境地里救出生天。
“唉……”我叹了口气,用手指把他眼睛里将将溢出的碎星抹去,“这么爱哭,我还什么都没有说,你自己倒是先哭了,这样不禁事要如何担得起你的万千子民?”
我总不至于和他一个小不点儿如何计较,只是心里确实有些不好受。往日我也早知自己什么样子,也被父母哥姊调笑数落过不少次,我从不曾放在心上过。就连方才那鸟人,我也只觉得好笑,至多不过恼怒,伤心难过却是没有的。
“哥哥、我说错话了……”
“你不是说这是你老师说的吗?那与你何干?”话虽如此,我心里却清楚,若非真入了心,怎会在这不经意间脱口而出?
他再要说什么,我却不想再应付了。“接着睡吧,我先去沐浴,一会再来陪你。”
他觑着我的脸色,不敢在此刻造次,只能低央道:“那哥哥要来啊……”
我“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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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我没有食言,只是之后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每对上他,我就总也要想到那晚他说的话。他所言无错,我心知肚明,只是在他嘴里说出来我便觉得格外难堪。于是只好避着他,也不再提带他胡闹的事情。我仍旧会在夜里陪他安眠,只是这回倒头就睡的人变成了我。
与此同时朱雀族传来的一个消息更是让我二人如今僵冷的关系雪上加霜——陵羽正式受位朱雀君,陵霄随之成为少君。如此一来,朱雀夫子所言更实:一域少主,肩负域境未来已是顺理成章;朱雀君死守虚妄海,朱雀一域,寻常事务已是由少君代主。
这消息一来,我也终于有了实感——我与陵霄确实是不同的。我可游戏三界,他却不能与我一道。如此,更没有什么好说的。人家夫子良苦用心,我总该体谅一二,不要祸害了人家少君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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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日匆匆,我的兄弟们也逐渐到了年纪,陆续启程返回各自水域,做了那执掌一方的水君。幽煌临行前将一坛昆仑酿留给了我,我左右无事,便将它喝了,又随意挑了个山头隐去身形卧下,想休息一会儿再回去。
只是没想到这一睡就是近百年,直到我的劫云来临,天地震荡的动静将我从睡梦中唤醒。
——渡了此劫,
我就算真正成年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