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最后一句祷告结束,耳边涌出一阵泉水嘀嗒的声音,似脚步轻敲,渐渐明晰,窗外大风骤起,欢乐起舞,却仿佛是从坟墓里爬出一般阴冷,缪明被一阵冷风裹挟,嘴唇颤抖,仔细听,还有歌声。
见鬼,什么情况,他刚刚明明在手术室外坐着,怎么顷刻之间就变了。
耳边嘀嗒声一收,瞬即恢复一派安静,等他正重新确认刚刚发生的一切,耳边“轰!”的一声,几乎震聋他的耳朵。
“你,确定要救他吗?”头顶上方,声音临降,那声带猛烈震颤,显得古老而厚重,明明是一种陌生的语言,但奇怪的缪明能够听懂。
“即便······”黑暗中的东西喘了两口粗气,灰尘便扑面而来,“即便你将来可能杀了他,你也要救?”
“救,”缪明不假思索的回。
“即便······他将来杀了你,你也要救?”
他一心想让他活下来,根本没仔细听便说了“救。”
“有意思······那我先给他半条命······”
那声音渐渐远去了,缪明的身边灯光亮起,又是和刚刚一样的医院。
经过五个小时的奋斗,医生终于把最后一个碎片挑了出来,但令所有人哀伤的是,心电图已经变平了,顷刻间,生命已逝,医生只能无力地放下满是鲜血的双手,之后,留下无声的叹息与空前的无奈。他们已经尽力了,这种子弹打出来的伤口,就没有活下来的人,就算活下来了,活着比死了还痛苦。
死,对于天舒而言,或许更加幸运。
整个手术室有条不紊的做着最后的工作,准备结扎缝合,让他安然离去,忽然之间,心电图瞬间有了起伏,出血速度变慢,暗暗的有一种脱离自然的力量,在扭转着天舒死亡的事实。主刀疑惑了一秒,便似下命令式的继续工作。
“准备止血!清理坏死组织!”
“是!”
缪明在脑子里说了几千遍,几万遍,“活下来!活着!”他眼睛干涩的一阵疼,便闭眼休息,又过了半个小时,此时他听见门开了的声音,医生走了出来。
他走到医生面前嘴唇颤抖,怕得到一个坏消息,迟迟没有开口,只是等着。
缪父也走过来,问了句:“怎么样。”
医生笑起来,“活下来了!太神奇了!!他活下来了!!!”
随着天舒被推进病房,缪明一起跟了进去,守在床边的他,脑子像被人打了一棍一样,被大脑总司令勒令休息,直接趴在天舒的被子上了。
后来赵管家和唐医生也赶了过来,两人相视一望。
缪明此时正趴在床边睡觉,姿势看上去十分不舒服。
“我把他带回去吧,这里不适合睡觉。”
唐医生伸手一拦,“你带回去,他还是要过来的,这旁边还有个空床位,就让他睡这儿吧。”
赵管家看了眼空床位,点点头,“也行。”
赵管家和几个护士把缪明移到旁边的床上,细心的盖上被子,缪明在暖烘烘的氛围中,梦见小时候的自己。梦里张启明与他告别,说要上学,不能再与他玩了,昏黄天空下,他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手心里捧着他送的狗尾巴草小狗,整个画面如老相片一般,场面一转,天空像倒着的血海,过去死去的人同时从天空中掉落,其中还有天舒。
他立马睁开眼睛,看了身旁一动不动的天舒,松了口气。
此时是早上七点钟,阳光穿过春天薄薄的云层,与他的脸来了个拥抱,他搬了个板凳,坐在床边,一时间目光粘在天舒的身上,固定下来。
门外是天舒的朋友,左右犹豫的在外面望着,缪明看见他们把他们招进来。
“你们不用把我当少爷,进来吧,”醒来第一句话,有些沙哑。
他们安静的走进来,围成一圈注视着天舒。天舒此时闭着眼睛,嘴唇发干,脸色不是很好,全然不知有这么多双眼睛等他醒来。
“哥,你打我那么有劲儿别没劲儿活啊······”其中一个说。
“早知道当初我就拦着你,不让你去当什么护卫了······”另一个说,他刚说完旁边就有个皮肤黝黑的人用胳膊撞他,示意他闭嘴。
嘴是闭上了,话也听完了,缪明尴尬的站着。
“你捅我干什么!给他当护卫的,哪个活得长?我就不明白了一个大少爷好好待在这玄野要什么护卫!”
他还真说到点子上了,当初他就是这么劝父亲的。可是有用么?没用。
“你给我闭嘴!这个任务一开始是叶子姐的!临时换的天舒哥,与少爷无关!”
官大一级压死人,先来玄野的便是前辈。如今前辈说话,那个义愤填膺的小弟安分的闭了嘴,前辈愧疚的转过身来,冲缪明鞠了一躬,“对不起少爷,他这人说话就是冲你别放在心上。”
“他说的是事实,我有什么可放心上的。”
他愣住了,“天舒哥活着就好,最近劳烦少爷照顾了,那······”他黝黑的胳膊把那堆愤愤不平的人往外推,“那我们先去训练了。”
“嗯,辛苦,注意安全。”
人是走了,缪明却有些崩溃,他趴在天舒的腿边的被子里,默默流起眼泪来,一种无力感,深深地无力感。
“哥,三年还没到呢,”缪明下意识还是叫了哥,“你要是死了,以后就真的没人陪我玩儿了。”
缪明说完这句话,弓着背趴在被子里,想起三年前的一个夏天清晨,毕离对自己说的话。
“如果哪天哥走了,记住,这不是你的错。”
说完这话三天后,他便没有回来过,等到一月有余,缪父的线人才传来消息,说他被敌方反过来算计,问他为谁卖命,他也不肯张嘴,活活折磨致死。
“尸体很难带走,而且你们见了也伤心,就在家里立个牌位吧,我这边会好好埋着的。”这是缪父线人说的最后一句话,自此,毕离成了第一个,有资格在缪家灵堂里立牌位的护卫。
他躲在天舒的腿边,哭的小心翼翼,眼泪却止不住的掉。
三年,毕离一直像个大哥哥一样护着缪明,缪父要打他了,他替他挨;缪明闯祸了,他替他收拾;缪明发烧感冒了,缪父看了一眼觉得没事便走,毕离却会一直守着。可三年过去了,毕离没了,如今,难道天舒也要离开了么?是不是自己生下来,便注定着经受离别?
“如果人间有上帝,我一定将他捏个粉碎,”缪明双手抓着被子咬牙切齿,刚准备起来擦泪,门外却响起脚步声,缪明想到自己泪眼婆娑的囧样,立刻又趴了下去,装作睡着的样子。
听声音,是缪父和叶子。
“缪父,如果我去执行任务!天舒他!”
“嘘······别吵到缪明休息······”缪父做了个闭嘴的手势,提醒他降低音量,叶子低下头,继续道:“天舒他也不用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屋内出奇的静,仿佛真的只剩下缪明一个人在睡觉。他感受到床铺的震动,缪父坐在对面,把手搭在了床上,只听缪父说道:“就算你去结果也是一样的,难道你受伤就比他受伤要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