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鹞点点头,意思是明白了。
平鸷与肖愈下山后在山阴县停留了一日,因为是肖愈坚持想要在山阴街上走走,平鸷答应了他。还有那个陪着平鸷一起回来的剑者,人早就不见了,肖愈只是说他办完事回了家,再无其他。
两人雇了一辆马车前往建康,车夫似乎和肖愈认识。肖愈说,这条路很安全,不用再担心会受到追杀。
秋意渐浓,月色如水,平鹞这一夜却无法安眠。她翻来覆去地烙烧饼,换了数个姿势,腿都麻了,却仍旧不能睡着。她叹了一口气,准备下床倒杯水喝,喝完了还是毫无睡意,于是便披了件袍子坐在廊下看月亮。
忽然,隔壁院子里好像有什么声音传来。平鹞一时有些紧张,她不怕鬼,也知道柏子山从来没有外人上来,连个小毛贼都不会有,那这么晚会是谁?
想了想,还是决定前去一探究竟。她迅速穿好衣服,手里提了把小巧的匕首,壮着胆子走了过去。
然而正堂里什么都没有,一个人也没有。平鹞用火折子点了灯,左看右看,终于发现了不妥之处——正对着淳于百牌位的桌上,放着一件玄色涡纹袍,还有兄长平鸷的悬翦剑。
放一件袍子没什么大碍,但这悬翦剑,不是说还没修好么?没修好怎么会摆在这儿?
平鹞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提着灯笼走出正堂,她想去找滕芷兰,就是现在立即去找。然而一出门,几只红血蓝就飞过来包围了她,平鸷愈发不解:为什么这个时候红血蓝还没睡?往前一看,不止这几只,好像整个山上的鸽子全都出来了,从山顶一直往下,在这条不算崎岖的路上盘旋挥翅。
平鹞顾不上许多,她随着鸽子的指引一路狂奔。月色照亮了她前进的路,也照清了前方路上那个瘦瘦高高的人。
平鹞大喊一声:“师尊!”
滕芷兰止步停在哪里,转身望着她,皱眉道:“怎么大半夜出来了?”
平鹞喘着气说:“您先回答我,您这么晚要去哪里?”
一片树荫挡住了滕芷兰的面孔,让平鹞无法看清他的神色。
滕芷兰说:“睡不着,出来走走。”
平鹞追问:“那悬翦剑呢?您为什么骗哥哥说还没修好?”
滕芷兰迟疑了一下,他不是不能编出一个谎话来骗她,可骗了之后呢,骗了她又能如何?
“鹞哥儿,我要叮嘱你几句话,你先仔细听着。”滕芷兰说,“虽然留给你的信上有写,但肯定不如说一遍清楚。”
平鹞呆呆地“嗯”了一声,不再追问。
滕芷兰说:“第一,鹞哥儿两年之内不可下山,更不可去建康找寻平鸷。我的鹞哥儿从小就聪明,肯定明白这件事有多重要,记住了么?”
平鹞不知为什么,突然有想哭的感觉,她
强忍着说:“我记住了。”
滕芷兰:“至于吴纶,我答应了长公主保他,现在危机已过,他愿意走就走,愿意留就留,你不用在意他。”
平鹞:“嗯。”
“其次,我在徐州为你和平鸷准备了一件大礼,但这份大礼不到时机万不动。”滕芷兰靠近她一些,抚摸着平鹞的脸颊。他原本不喜欢孩子,因为道义收养了这对兄妹,却在数十年相伴的岁月里不由自主地用了心。
平鹞眼里含着泪:“我都记住了。”
“其余的事都不怎么重要,信里都有写,鹞哥儿自己去看。”滕芷兰说,“我的鹞哥儿长得真像你的母亲,鼻子却像你的父亲。”
平鹞用尽全力抱住他,身体不住地抽动:“你能不能不要走?”
滕芷兰轻抚着她的头发,语气前所未有地温柔:“不能啊,总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做。这大半辈子都给了正则堂,余下的时光,我想为自己而活。忍了这么多年,不想忍了。”
平鹞再也止不住泪,但她也哭不出声,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你还有哥哥,冰哥哥,楠哥哥,我等你们回来。”
滕芷兰用手帮她拭泪,说:“嗯,等下次回来,我就不当你的师尊了,我要听你和平鸷叫我舅舅。”他终于想要拾起被自己遗弃许久的身份,终于要面对自己一直在逃避的过往,原来是这般如释重负:“鹞哥儿是我最宝贵的丫头,很久很久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不会看重任何人与事,除了正则堂。谢谢你,谢谢你来到我的生命里。”
眼看东方泛白,滕芷兰不愿再止步不前。终究是要分别,再告别多久都是要分别。他最后抱了抱平鹞,转身毫不留情地消失在山路上。
红血蓝跟着滕芷兰直到山脚,在他踏入阵法的那一刻纷纷飞走。红血蓝守着的是柏子山,不是只他一个人。鸽子们又再次飞上山,盘绕在平鹞色身边,有几只鸽子还蹭了蹭她的脸颊。
“舅舅!”
一声呼唤响彻山林,也不知她呼唤的人有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