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青假装大度地一挥手:“那你们还是跟他走吧,万一徐大人受了伤,三殿下非找我拼命不可。我可没有当皇帝的爹,要是下了大狱,我家中的美妻娇娥可怎么办。”
徐梧笑道:“好,那他们俩我就带走了。”说罢,三人就出了门。
卓青突然跑了出来,大吼道:“我的扇子!”
徐梧假装没有听到,乐呵呵地迈步走去。
平鸷所提出的办法一实施起来,各方都开始叫苦。每日要干的活成了以前的三倍,人手虽也增加了,但平摊到个人身上,仍旧比过去翻了一番。
如此过了几日,疫情治理上没什么进展,奇闻轶事倒是多了几桩。
平鸷手下有个管熬药的人,这人和隔壁的王家小娘子私通,本来这两人私会比较隐密,行房都要对个暗号什么的,却在平鸷接管那两县药材调度后,二人的私情暴露。
要问为何?原来姘头现在每日不停地熬药,是过去的三倍,全身都好像泡在了药里。丈夫和自家小娘子亲热,却闻见小娘子身上一股挥之不去的药味,如此顺藤摸瓜终于揪出了姘头。
卓青听说这件事后伏案大笑:“要不等这件事忙完了,让徐大人替你写一封举荐信,举荐平公子去大理寺任职吧,说不定能破奇案呢。”
平鸷则说道:“这传闻一听就知是假的,姘头每日不停地熬药,哪有时间和精力与隔壁小娘子私会。”
卓青:“哎,平公子还嫩呢,要不我给你讲讲?即便是再忙再累,男人还是每隔几日就需纾解一次,憋的时间越长,火气也越大,精力算什么问题……”
就算平鸷见多识广,他也没听过,更没见过,男女欢好之事。他比较晚熟,还没听卓青胡说八道几句,脸已经红透。
卓青越说越来劲,肖愈突然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卓青一时结巴:“那什么,你们先忙,我走了。”他刚走了没两步,就倒回来了:“差点儿把正事忘了。现在不只两县药方无用,又多了一村,也出现了此等情况。”
平鸷急忙问道:“哪一村?谁管的?”
“原本是徐大人管的,他们俩换了辖区,如今归三殿下管。”卓青道,“滕先生还是没有回信么?”
平鸷摇摇头:“杳无音讯。”
卓青叹气道:“这种事情,不该寄托在别人身上的。”
远在千里之外,送出的信石沉大海,平鸷甚至怀疑,红血蓝会不会被乞丐灾民,一个弹弓加石子儿,打了下来烧熟吃了,好一道炭火烤鸽。如此一想,平鸷心痛得都快哭了。他一个西子捧心,呼吸都不怎么顺畅,坐在那儿不动。
沉寂片刻,肖愈突然说道:“只有易南山管的地盘,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平鸷立即停止了他的效颦:“你是说,易南山可能有办法?可就算是他管的地方没出现问题,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卓青道:“无妨,我去告诉徐大人,让他去找易南山。”
他撂下这句话就走,步履急促,好像走快一步,就能真的找出解决办法来。
徐梧的门口站着四个带刀侍卫,卓青见过那四个人,都是赵磐的人。他们气势汹汹往那儿一立,旁人就知道,无事莫靠近。卓青只好找了块树荫地,一边凉快一边等。
徐梧房里,赵磐来了后,他一句话也不说,眉头紧锁,脸上的阴鸷看得叫人害怕。
他不停得在屋
里踱步,脚下还跪着一个人,名叫清湖,正哆哆嗦嗦涕泗横流,哽咽得都快断气了,却不敢开口讨饶。因为他知道,要是哭喊惹烦了赵磐,自己肯定会被活活打死。
徐梧半晌才开口:“殿下饶了他吧,他不是故意说漏嘴的。”
一听徐梧给自己说情,清湖感激地向徐梧磕了个头。
赵磐缓缓开口,却是答非所问:“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徐梧垂着眼皮:“下官知道。”
赵磐火气蹭的一下上来:“说了不要自称下官。”
徐梧顿了一会儿,才温和地说道:“我错了,我真的不生气。”
“是不是在你看来,我也是个喜怒无常、心狠手辣的人?”赵磐越说越激动,“别人怎么看我,我都不在乎!我是大吴的皇子,我做事要考虑整个大局。这三千多条人命,已经是救不回来了。要是疫情再进一步扩散,整个汉中都陷进去了怎么办?殊不知在汉中的西面,十万将士,在这炎炎夏日,血洒疆场,以命相博。现在有心怀不轨之徒,想让这十万将士有去无还,想让大吴国土分裂,我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我怎么可以。”
徐梧走到赵磐面前,望着他:“殿下之心,引鸾知晓。”
赵磐的声音有些怨咽:“我什么都不怕,就算回朝之后,父皇要治我的罪,我受尽旁人口诛笔伐,我也不怕。我只怕,怕你也对我失望,怕你也站到我的对面去。”
徐梧长长叹了一口气:“在殿下少年时驾临我家时,我就知道殿下是什么样的人。我不会为这件事生气,只是有些震惊。只要殿下愿意,引鸾一直都会鞍前马后地跟随。所以,以后要做什么,殿下不要瞒着我好么。”
卓青见到徐梧时,已经是夜里掌灯时分。
徐梧正在提着笔,写一幅字。身旁站着一个小厮替他磨墨。卓青见过这个小厮,是赵磐的人,叫清湖,而不是马瑛送来的宁玉。
刚才赵磐拍桌子又骂人,而后拂衣去。动静闹那么大,卓青怎么会不知道?装聋作哑罢了。
卓青想,难不成赵磐真的因为宁玉的事,和引鸾大吵了一架?不应该啊。
他感受到有什么不对,如今忙成这样,徐梧怎么会不合时宜地写什么屁字。卓青上前凑了凑,只见上面写着:
“蒿里谁家地?
聚敛魂魄无贤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
人命不得少踟蹰。”
是《蒿里》。
卓青大惊失色,徐梧写挽歌做什么,有谁死了么?这么大的事,竟然一点儿风声都没有。
徐梧长叹一声,放下手中笔,道:“丹生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卓青将林桓的提议说了一遍,徐梧却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不用,平公子和林公子为瘟疫的事辛苦奔走,却是用不到。那三个村子,已经绝户。”
已经绝户了。
卓青惊骇变色:“怎么?都病死了么?”
徐梧的眼下是厚重的黑影,他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就算是躺在榻上,满脑子都在思考瘟疫的事。徐梧说话的声音极轻,近似于耳语,卓青得离他很近,才能听清楚:“病重如此,无药可医,他们迟早都要死。”
他的意思很清楚,那三个村子的人不是病死,而是被害。
卓青扫了一眼清湖,提示还有外人在场,徐梧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放心。卓青颤抖地说道:“是你下的令么?几百户人家,就这么没了?”
徐梧镇定异常,甚至让卓青觉得,自己有些认不得他。
徐梧道:“不是我下的令,但是
,无论是不是我下的令,这又有什么关系?四百二十一户,三千一百七十三人,他们的冤魂,生生世世都要找我徐引鸾讨债,是我欠下的,我活该。”
在荆州这个地方,徐梧的上头就只有一个人,三殿下赵磐。
赵磐一声令下,几把火熊熊烧起,映得整个山头一片通红。这场大火,比这夏日的暑气严酷太多。
卓青按着他的肩膀:“这不是你的错,都是殿下的错。”
徐梧摇头道:“三殿下做的没错,自古以来,一旦瘟疫肆虐,人力无法控制,那就只剩这一个办法。到底是想让旁人也染上病丧命,还是只要原本就会死的人一死百了,当然选后者。殿下所处的位置和我们不同,他要考虑的也不同,总要做出个选择。”
卓青哑口无言,舌头像被人堵住了似的。平鸷说过,这可能不是瘟疫,而是中毒。他忽而又想,就算真的是中毒,没有解药,上哪儿去找?仇池人手里么?如果真在仇池人手中,是要用什么来换解药么?战事怎么办?这还不如让他们死了,一了百了。
徐梧将那副字卷成一卷儿,拿到烛台前烧了:“丹生,等汉中这边的事了结,我给你一笔钱财,你就走吧,游山玩水,或者回家养老,看你的喜好。你不该掺和进这件事,是我强留下你不让你走。”
卓青愣了半晌,道:“我不走,你给我一笔钱,迟早会被我花完。这几年跟着你锦衣玉食,花钱都没数儿。除了你,恐怕没人给我这么多的束脩,我非饿死不可。”
徐梧笑了笑:“好好,我先留着你,等找到出钱比我多的人,你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