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平径率军归来,戎装未卸,铠甲上是一层的血渍,他自己却丝毫不在意。他命了众将士去吃饭休整,自己却一头扎进了滕芷兰和平鸷的帐篷里。
平径道:“滕先生,我今晚来就是想问问您,泰山郡已经收入囊中,接下来这济南郡该怎么打?”
“已经四月了呢。”滕芷兰说道,“济南郡不用打的。”
平径肃然道:“去年冬月二十一,济南郡被屠了城,根本就是一座死城了。拿下死城很容易,这之后……”
“朝廷要的不只是济南郡,而是要你打下整个兖州。”滕芷兰说道,“与其说是打下济南郡,不如说是救下济南郡,再以济南郡为基地,向西方推进。济南郡是一座死城,要缓过来起码要耗时三年。
“可我们等不了那么久,就只能从最近的豫州调度物资来支援。简而言之,这一仗,我们是拖不起的。”
平径:“滕先生所言甚是。那济南郡还是要以安抚为主。”
滕芷兰点头道:“等拿下济南郡后,定要保证其安宁。新任济南太守已经在路上,如何治理济南郡是他的事,就不用我来管了。”
平径微微抬头,道:“新任济南太守是谁的人?陛下的人?还是淮南王的?”
“都不是,是个清廉为民的人。”
济南郡的城墙已是破败不堪,唯有门上的“济南”二字在宣告着这个地方的存在。
南燕军抢夺完了济南郡的金银财宝就急着攻打彭城郡,结果在彭城郡大败,慕容澈灰头土脸地带着他的军队回了青州,刚刚夺来的济南郡就扔下不管。
城内断壁残垣,破破烂烂,唯有几百户幸存的人家,人口数不足之前的一半儿,仍旧守在这里生活做饭,炊烟袅袅。
这些小民想的也简单,在这里活了一辈子,死也要死在这里。
他们的心里没有什么家国大义,济南郡换了主子也无所谓——也没什么区别。非要说区别的话,只不过是前一个主子收税少一些,后一个主子
收税多一些。无论收税多与少,反正都吃不饱,也就不在意了。
这是平鸷第一次看到这么讽刺的攻城掠地,没有一兵一卒的抵抗,不费吹灰之力。
小民们麻木地看着军队进城,只要来往军队不杀人不放火,是谁家的军队都无所谓。
自己记忆中的那个济南郡,真的已经不见了。
“挚哥儿,你还记得你家在哪儿吗?我带你去给你的父亲和母亲上香吧。”滕芷兰说道。
平鸷点点头,说道:“我记得的。沿着这条路一直走,然后朝北拐。不过,我家可能已经被烧了。”
前面是一条幽深的巷子,位置十分偏僻。一郡太守的府邸建在此处,跟个寻常百姓家无差别,这事儿也就只有平幽子干的出来了。
也是因为太守府建在了这么个不起眼的地方,竟然幸免于难。宅子没怎么被毁,只是被洗劫一空。
滕芷兰将马绳系在门口的一棵枯木上,牵着平鸷的手进了徐府。满地落叶,院子里还有几十具皑皑白骨。
“怕么?”滕芷兰问道。
“不怕。若我不是平家的公子,也就没人会为我出身入死帮我逃出来,恐怕这里的白骨,也有一具是我的。”平鸷带着滕芷兰跨过这些白骨,带他向平家祠堂方向走去。
“吱呀”一声,平鸷推开平家祠堂的木门。阳光射了进来,可以看见跃动着的浮尘。祠堂里面到处是蜘蛛网,摆在案上的平家祖宗牌位乱倒一片。想着重新将祠堂收拾一番已经不可能,之前已说好就在济南郡待一日。
平鸷捡起倒在地上的香炉,将它端端正正地摆好。还好自己之前做了准备,带了香烛。
平鸷点了香,跪下来磕了头。心里默念道:“父亲,母亲,挚哥儿回来了。儿子不负您所望,带着妹妹找到了师伯。愿父亲母亲在天之灵,保佑我带着妹妹平安长大,只求妹妹一生平安喜乐。”
平鸷插了香,牵着滕芷兰的手说道:“师伯,我们回去吧。”
“好了?”滕芷兰站在门口问道。
平鸷对滕芷兰一笑,答道:“好了。”
“下次再回来济南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没法帮你给他们修坟立墓,只能麻烦新任太守。”
“已往不谏,来者可追。以后有以后的路要走,回不回来也无所谓。”平鸷说道,“父亲常说,人皆有生死,自然规律而已。父亲和母亲比我还不顾及这些生离死别之痛,我以后不回来看他们,他们也不会怪罪我的。”
“师伯,您有没有想对我父母说的话?”
滕芷兰用手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说道:“没有,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要多说的,心里都明白。走吧。”
出了平家大门,滕芷兰解开马绳将平鸷抱上马,他自己却牵着缰绳向前走。
“师伯,明天我们去哪?”
“回建康,我得了消息,当今圣上赵钟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