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鸭斜吐烟,窗阁子上红漆格子木窗板被一截半长不短的木墩支起,窗前的褐色长木几案几面甚光滑,上头放着几盆盆景。
一时间只闻得沏茶声“咕噜咕噜”地响,秋嬷嬷瞧着荣老太太斜倚在椅子上,面皮愀然始终未语。旁边的楚谨神色也焦急忧愁的,似在等荣老太太拿个主意。
适才秋嬷嬷也把这个事儿听了个□□分的明白,说是二老爷十多年前走散的嫡子今日找到了,可偏偏又和卫家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况其身世不知怎的竟落成了那般的不光彩。如今权衡利弊,倒是不敢相认的,只是自家血脉流落在外,家人多少挂念得紧。
荣老太太年岁越发的上去,对人世本不想再上心,本想轻轻闲闲等百年,可近段的时岁,偏生遇上女儿辞世、大儿子被贬、如今又闻得十多年前走散的亲孙竟成了别人家中的私生子!
“还是回信去告了燊儿不要相认的好,”老太太闭着眼,唇齿翕动,“你此次停职也是同窦太后政见分歧,却很合武帝的意,定是会复原职的,日后断是要在朝堂上对卫青多加帮衬的,此后多走动走动……”,老夫人说着哽咽了起来。
楚谨在旁担心的唤了声“母亲”,老太太只是摆摆手,豁然笑道:“认不认祖,归不归宗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亲情血脉也就那么几代,几百年之后你的子孙,你弟弟的子孙,兴许走到路道上竟毫不认识、成了陌路人,也是有的。”。
老太太语气透着凄凉,睁目的时候泪花结在眼皮眉毛上,视线透过,落到窗户上的白光里,汪成了一片茫茫。
“老太太歇歇吧,”秋嬷嬷俯下身,用手掌遮在荣老太太眼睛上,又看了一看楚谨,凄苦而笑:“老爷快去忙自己的事吧,哥儿姐儿的也该找个老师傅教一教学问。”。
楚谨听了,立起身来“嗳”了一声,又对着老太太揖了一揖,道了声“母亲,孩儿晚点再来看你”,便折身出去了。
彼时,偏院的外西边有个凉亭,亭是立在一池宽辽的水塘边,这池边生着一丛排排的红梅,约有六七株的模样。
因下了一夜的大雪,宋端昨儿个夜里遂从心里生出来个玩雪的兴头,一大早便早早携了昨日秋嬷嬷派着服侍他的小丫头烟雨出了偏院大门,四处找雪厚的地方戏耍。
又是贪玩性子,对什么事物都充满了新鲜感,于是就跟着忽然嗅到的梅香至了这个池塘边。初见一排排锈红色的腊梅枝叶交缠葳蕤地生立在池边,一旁又是朱瓦的亭盖上积满了厚厚白雪,亭下亦是一净的雪白,心下只是欢喜。
跑到梅树下摘梅花,听到身后烟雨拍着手笑,又指着这一处那一处的让他去摘,他也自是高兴。
好一会子,身上额上竟生出一层薄薄的汗珠儿,不过摘得满满一怀的梅花,甚是开心。
宋端将怀里的花分成两束,一束他觉得最灿烂,握在右手,手背过身藏在身后。
又跑到烟雨面前,笑吟吟地看着烟雨,把左手上的花问她:“你觉得那一枝开得鲜艳,讨你欢喜?”。
烟雨柔柔抬目瞧了瞧宋端,然后指了一指其中的一枝。
宋端便笑着把一束花都递与她,一面又说着:“把你喜欢的挑五六枝自己留着,剩下的替我送去给玉哥哥”,宋端语完,却见烟雨不接花,疑惑地看她:“你怎么不收了去?”。
他见着烟雨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不知这是为何,正欲问,忽听得远处有人道:“她不会要你的花的。”。
宋端摔过头去看,望到楚成玉楚成玦两人并肩过来,是楚成玦笑嘻嘻的说着:“她不会要你的花,她已同瑞哥哥共赴过巫山行过了云雨,是瑞哥哥的人了。”。
宋端未
知人世,一时不解。楚成玦覆到他耳朵上细说罢,他脸一红,像被针扎了一下。
愣了一愣,宋端细想又觉得这似乎并不是什么捏颈的事,秋嬷嬷既派了烟雨来服侍他,想必也是荣老太太的吩咐,遂见得出烟雨是个能干会做事儿的丫头。
况烟雨长得楚楚动人,约莫比楚舟瑞小一两岁,二人又在同一个宅子里处着,日久生了情也未可知。这烟雨既是荣老太太手下的,一定懂规矩的,所以此事荣老太太□□是默许了的,且楚舟瑞为长子,也十七八岁的年纪,同龄男子于这个年龄也是有通房丫头的。如此一想真觉得再正常不过,但不知怎的,宋端竟再不抬头视烟雨一视。
只转过头去盯着楚成玦,笑嘻嘻道:“我送这花,只觉得花好看分个人罢,如何扯上瑞哥哥?”。
楚成玦还不及答话,倒被楚成玉抢白去了:“花好看分人,只显得端弟弟大方,可不知为何净给我些别个拣剩下的?”。
闻此言,宋端一时倒不知如何作答。本来他适才分花的打算也只是为着两人往秣陵时同乘一轿的情分,给好给坏也是依着他自个儿的喜好,可偏巧自己刚刚的话被听了去了。
“喏,”宋端从身后把右手拿出来,盯着楚成玉扬扬下颌,“这些花儿里头挑些你喜欢的,剩下的我得留给外祖母。”。
楚成玉故意笑着睥睨宋端:“既是你给祖母的,我怎好要?”。
“你且拣了去了,别给了别人就好。”宋端一面说着,一面从左手握的梅花束里拣了几枝塞到楚成玉的手里。
楚成玉见他如此,遂也收下了,又紧接解下自己的腰佩塞入了宋端的手心里,盯着宋端的眼睛:“礼尚往来”。
宋端冷冷瞧了他一眼,反手把腰佩放到了楚成玉的手里:“我不要!”。
又瞥到楚成玦站在一边盯着烟雨,眼里净是笑意,宋端薄刀子般冷冷说,搁了句:“玦弟弟竟比府里的老嬷嬷还爱搬弄别人的是非,大舅舅若闻了你今日的话,当心了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