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正晾着,就看见姐披散着头发,从竹楼里出来。她打了个呵欠,道:“许承棣,你醒这么早。”
我像是被抓个现行的小偷,愣在原地。
姐姐走上来,道:“哟,今天太阳是从东边出来的吗?你洗自己被单了?”
我说不出话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姐看见。但她已挤到我面前,摸过那被单打量起来。
我想,我肯定是没洗干净。姐巧笑嫣然:“我们家承棣长大了嘛。要做男人了,不再是小孩子了。”
她言罢又拽下我那基本洗了跟没洗差不了多少的两件东西,扔进了洗衣木桶:“你羞成这样作甚?你姐我也是看过不下十本医术的。”
姐只看见了我眸中的羞惭,却没看见痛苦与惶惑,她不解地问我:“你没事哭丧着脸干啥?这又不是病。”
这不是病,那断袖是病吗?
我随口搪塞:“起太早,困。”
姐打发我回去补觉,我却知道自己是断然睡不着的。只是说,四处逛逛。我沿着山间小路一路向县城走去,清晨的路上,朝露未褪,曦光黯淡。本该没什么人,但老天爷是诚心不想让我安宁吧。
我刚走出没多远,就遇见一对风尘仆仆的夫妇女人满面憔悴,肤色蜡黄,身段消瘦,像是早已心力交瘁。
她问我:“请问,剑芒山许神医家住何处啊?”
我闻言,打量了这二人一眼,这女人看着虽说显然不甚康健,但不像重病在身的样子。那男人唯唯诺诺地跟在女人身后,生得瘦削白净,看着比女人还好些。一般没个不治之症,哪有外乡人不远万里来找我爹啊?
我踌躇片刻,道:“许神医正是家父。你们跟我来吧。”
直到了我家,爹刚刚起床,洗漱完毕。他到正堂看了看这二位夫妇,捋须道:“在下观二位气色,无甚严重病症啊。不知找在下何事?”
我不关心这些,心里揣满了事,径自走楼梯上楼去。但就在我站在楼梯上我听见那女人道:“我是没什么。是我男人有病。他……喜欢男人,成亲五年……唉,公婆就他一个儿子,若是抱不了孙子,这该如何是好?神医,求您医医我男人吧。”
我怔在那里,原来断袖果然是病吗?原来这也是治得的。我在楼梯上顿住步子。
只听见爹神色微变,他细细打量着那个唯唯诺诺的男人。男人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只是低着头站在女人身侧。
许久,爹踌躇道:“这……在下还真没医过断袖之癖。实在是不会啊。”
那女人闻言立刻就给爹跪下了:“神医!求您了,我们已经四处求医问药两年了。您好歹试试啊,要是您也不成,我们真的也没个活头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神医!”
我看着爹,爹踌躇着,没有说话,他的沉默像是扼住了我心中最后那线希望的脖颈:爹,你同意啊。你能医好我的。我不能是断袖啊。我不能……
但爹看见了我,立刻怒斥道:“你个小孩子,听这些做什么!再学坏了。快回去收拾收拾,否则去学堂迟了又要挨罚。”
我瑟缩着回了房,须臾背了包离家,我越走越慢,做贼心虚地反反复复只回想着一件事——我该如何面对月升?
我走过昨天和童川他们一道去的烧烤摊子、拉面铺子……心神不定间,一步之差,走上歧途,错了路口,面前是笼在晨雾中的窄巷,两侧的花楼酒肆黯淡了下去,似乎它们的绚烂和美丽只属于黑夜,在阳光下,斑驳的漆和发黄的窗纸无所遁形。
我望向红袖坊的方向:我要找那个小倌,或许他能给我指条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