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三年,乞巧佳节,太尉府的气氛却是异常紧张。折腾了数个时辰,太尉夫人终于赶在乞巧节过去之前为太尉产下了一双女儿。一生只迎娶了一位夫人一直无所出的齐太尉老来得女,在产房外喜极而泣。宫中帝王尚年幼,太后掌政,得此消息亦替这位朝堂老臣感到高兴,亲下圣旨赐名“莫黎”、“莫琪”,取莫离莫弃谐音,望这双小女儿一生姐妹相助相依,不离不弃。
景德四年,太尉府为一双小女儿办周岁宴。又是佳节,与国同庆,太后亲临,足见恩宠。宴会上,两个小女孩穿着新衣行抓周之礼。姐姐莫黎向来不好动,妹妹爬来爬去四处看面前各个小东西时便就近抓了朵好拿的彩色绢花。大人们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吉利的话,妹妹莫琪迅速的伸出手从姐姐手里把绢花抢了过来死死的抓在了手里。这……要怎么算?莫黎手里空了也没闹,漆黑的瞳子看了看抓着绢花的妹妹,犹犹豫豫的重新选了一样握在了手里。那是一支狼毫毛笔,小小的人坐着不比毛笔高多少,却将笔握得紧紧的。见此情景,周遭有了些许冷场,倒是一直看着这两个小孩子的太后叶瑾先开了口“这两个孩子,妹妹拿了朵这么漂亮的绢花,日后定是美丽聪颖;姐姐拿了支狼毫毛笔,虽是女子,将来说不定也能文采过人出人头地。太尉你好福气啊。”众人闻太后所说,忙点头称是,溢美之词不断,气氛又重新热闹了起来。
景德九年,六岁的莫黎、莫琪在太尉府学绣花识字。虽然长得一模一样,姐妹俩的性子可是大不相同。姐姐莫黎安静好学,年纪轻轻便爱像个老头子似的抱着书就不放手,妹妹则是活泼好动,一刻都静不下来,却比姐姐更适合承欢膝下,得太尉宠爱。两人偶尔有争吵,太尉夫人总是笑着对莫黎说“你是姐姐,要让着妹妹”。妹妹么?小小的莫黎看着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子,记住了母亲的话。
景德十二年,莫黎莫琪九岁,夫子检查留下的作业,妹妹写的诗、抄的字都很好,纵是夫子严厉也难掩眼角的赞美之意。莫黎的作业却是写的乱七八糟,总是能让夫子看皱了眉头。只是她依旧性子安静,文文静静的往桌边一站,夫子便不忍心批评些什么。妹妹也替她求情“夫子夫子,你就不要说姐姐了,她也不是故意的对吧?”一边说一边向站在一侧的她打眼色。莫黎看着眉飞色舞的妹妹,有些无奈,眼底却只是宠爱——这个妹妹,以前太尉刚给两人请来夫子后不久便去找她抱怨夫子教的好难啊,女子学这些干什么,她怎么练字都写的没有姐姐好,说着说着就和她商量“姐姐,我们换吧,反正夫子一定不会舍得说你而且姐姐也向来不在乎这些表扬啊什么的不是么?那姐姐把你写的作业给我说是我写的好不好好不好嘛?”那样撒娇的语气,那样对姐姐的依赖,让她说不出拒绝的话。自那以后,两人的作业总是写着对方的名字交上去的。有时候莫黎也会觉得这样不好,经常会劝莫琪好好习字,可莫琪总是嘻嘻哈哈的将她的话头插过去,她看着活泼的妹妹,无奈却也只能尽力的宠爱着。谁让她是姐姐呢?
景德十五年,十二岁的莫黎绣得一手好花,莫琪也不差。京中绣品大赛,太尉见这一双女儿出落得越发水灵还做得一手好女工便想让她俩也各绣上一幅作品去拿到众人前看看。两人用了数月时间准备,到头来却只是妹妹莫琪交上了一幅绣品。太尉问起,莫黎安静的笑笑,“我绣的不好,而且还没能按时完成,就不拿出去献丑了,有妹妹的就够了。”莫琪在一旁略带愧疚的看着她,转过来又是笑面如花的哄着老父亲“好啦,姐姐不想交就不要逼她了。把我的作品交上去就够了吧。”她看着笑着的父亲妹妹,转身默默离开。回到房间,面前的绣具上空无一物。是啊,自己的作品送给了说着“姐姐你绣的真好,我都不敢交上去了。”的妹妹。虽然说着自己不在意,可是看着大家都在表
扬妹妹,还是有些伤心呢。那幅她绣了数月的万华图,在绣品赛上得了奖。太尉大喜,将莫琪夸了又夸。
景德十七年,十四岁的莫黎已经将太尉府能找到的书都看了个遍,琴棋书画样样皆精,甚至已经能帮自己的母亲打理府中事物,偶尔还会帮太尉分析朝堂动静。府中无人不夸她一句文静聪颖,只是太尉及夫人总是更喜欢能讨人欢心活泼开朗的莫琪一些。莫黎只记得自己是长姐,要不让家里人操心还要照顾让着自己的妹妹,却忘了老来得女的太尉更想要的是莫琪那样能够承欢膝下的小女儿。于是她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学好做好一切,然后略带落寞的看着妹妹在父母面前撒娇好像与自己是个局外人一样。
景德十八年乞巧节,皇宫有宴,隔着珠帘,太尉女儿抚一曲《平沙落雁》惊艳到场众人。太后在席,问太尉何女所弹,太尉答“幺女莫琪。”太后喜,赏西域所贡夜明珠以示嘉赏。莫黎坐在帘后,淡然的谢恩领赏。而真正的莫琪因嫌宫宴麻烦,之前便央了自己的姐姐替自己进宫抚琴,此刻正在宫外的花街上赏景放灯,好不自在。
正是那年初夏的时候,莫黎上山踏青同家人走散,忽遇骤雨躲入山间一凉亭,恰见一青衫男子于亭中自己同自己下棋。蒙着面纱的莫黎安静看了一会没做声,男子见她观棋认真便邀她手谈一局。两人旗鼓相当的下了数个时辰,最后莫黎以两目惜败。此时雨已经停了有一会,一心下棋的两人谁都没注意到。棋局结束,莫黎虽略有不甘却也没想再下一局,起身告辞准备去山上寺中寻自己的家人,踏出凉亭恰有阵风拂过吹起她覆面的白纱,男子为那面纱下的容颜所惊艳,一时竟忘了挽留。莫黎快走出他的视线才想起来在后面喊了一句“在下京中李毅,希望有机会能再和小姐下棋。”她听到这话回了头,那男子立在凉亭看着远处的她满目期待,她欠身回应示意自己听到了然后赶忙继续向山上走去,忘了自己带着面纱除了自己谁都不知道那面上泛起的红晕。李毅,她听父亲说起过这个名字,新任左丞相长子,年轻的御前侍卫,前途无量。
宫宴结束,回到家中已是很晚,妹妹拿着在街上买的小吃在莫黎房中等她,见到她回来满目笑意隐都隐不住。莫黎看妹妹这样开心不禁也笑了起来,不顾宫宴的疲累同妹妹窝在床上闲谈。莫琪给她讲外面的热闹讲戏耍讲花灯,最后满面羞涩的告诉莫黎自己在街上遇到个男子,那男子直接拉住了闲逛的她说找了她好久,她本来觉得不妥可男子并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只是邀请她共游花街请她吃了些许小食。最后将她送到府前礼貌的同她道别并邀请她明日一同去西街游玩。“怎么,你这是动了春心了?”莫黎没多想,嬉笑着同妹妹打趣。妹妹听到这话红了脸,“哪有,你可别乱说。”只是眼中笑得甜蜜美好,让莫黎也不禁好了心情,明明很累了却还在逗莫琪“那你明天不去了?”“当然去!”莫琪想都没想就答了,然后在姐姐揶揄的目光中躲到了被子里“不和你说了,就会欺负我。”莫黎看着妹妹孩子气的行为,笑得满目宠溺,不觉想起了那天遇到的那个男子,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去再同他下一盘棋啊……
那之后,莫琪总是让她帮忙打掩护跑出府玩。她知道妹妹是去找那个乞巧节遇到的男子了,也劝不住她,只是让侍女跟在莫琪身边时刻看着她。妹妹也到了这个年纪啊,又是莫黎不禁会这样想,却忘了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子。
景德十九年的七夕,莫黎莫琪一同赴皇家宴会。莫琪盛装打扮,路上一直泛着笑意。莫黎问她往年不都是逃宴出去玩为什么这次这么开心她也不回答,只是告诉自己的姐姐等下你就知道了。
那年的宴会上,莫黎安静的坐在一旁看着自己美丽的妹妹在众人面前跳了一支“凤舞九天”,看着众人夸奖妹妹才艺过人风姿绝世,看
着年轻的丞相长子潇洒的跪在太后面前请旨赐婚,求娶立在一旁满面红晕的太尉府幺女齐莫琪。她终于知道,妹妹一直未露名姓交往了一年的男子,竟是他——那个赢了她的棋让她记在心里暗暗的想了许久的青衫少年。
太后赐婚,四方称喜,她在太后离席后向父亲请示先回去。淹没在各色祝福声中的父亲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黯然便挥手让她离开。她最后看了一眼站在李毅身边听着各色祝愿满面羞红的妹妹,一个人出了宴会的大殿。
出了宫,却也不想回家。莫黎赶走了跟在她身边的侍卫,一个人沿着因节日灯火辉煌的长街闲逛,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胡乱的走了多久,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手拿着桂花糕的女子。女子手中的桂花糕被她撞落,上面的糖渍沾了莫黎未及换下的宴会华服一身。
“呀,抱歉抱歉,我只顾看灯没有注意到,你没事吧。”女子扶住才回过神来的莫黎,出声询问。
“啊,没事。是我不小心撞到了你,你不用道歉。”莫黎低声回应。
女子见她神色有异眼中闪过某种光芒,拉着莫黎的衣袖“你衣服脏了。正好我的店子就在附近,随我去处理一下再逛吧。”说完,也不管莫黎答不答应,自顾自转身带路。莫黎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华服上的糖渍,还是跟了上去。
七转八转,周围喧闹的人声渐渐静了下来,就在莫黎觉得有些不对劲打算开口相问时,女子在一个檐下挂着两盏灯笼的阁楼前停了下来“到了。”
“欢迎来到彼岸阁。”女子打开阁楼门回过头冲着莫黎微笑。她抬头望去,惊讶的发现那女子眉目间有了变化,同刚才街上所见已是大不相同。明丽的凤眸微挑,带着隐约的笑意,一身柳色轻罗广袖衣,袖摆出染着竹叶青,墨发白束,明明是素雅清淡的打扮,回首间却是绝代的芳华。
她听说过何为彼岸阁,不成想自己有一天有机会踏进这传说中的地方。坐在招待客人的桌边,彼岸给她倒了杯茶,随手一挥她衣服上的糖渍便消失无踪。
“这……”她不解为何明明这么简单就能解决彼岸却将她带了回来,彼岸好似知道她的困惑,彼岸将手中茶放下,给出了回答“我是看姑娘有心事才将姑娘领到店里的。你应该听说过,彼岸阁无所不能,专收各类故事,只接待与之有缘的人。既然来了,何不将你的故事说予我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