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病情控制得不太好,反复了好几次,又出现了耐药性,药换了几批,一次比一次贵,二十万没过几个月便花了小一半。照这么个花法,没等到过年的时候,十来万就应该去了。
我身边都是些没钱没势的年轻人,花光了这二十万,我又要找谁去借钱?谁还能再给我凑出二十万来?
钱花得急,我心里更急,厂里一有什么加班加点的活儿我都抢着干,一回到家倒头便睡,半句话不想多说。
这天,我照例回到了家,也顾不得身上好不好闻,踢开鞋往床上一瘫就睡了过去。
迷蒙中,有人拿热毛巾擦了擦我的脸。我知道是稻子回来了,可也懒得睁开眼招呼他,干脆翻了个身,贴到了床边的墙上去,算是给他腾了个地方。这屋子里只有一张床,我们两个大男人只好挤着睡。
稻子手上没停,又给我脱了外套,然后说:“祝哥,叔的药该换了。”
我一听,心里头不知怎么突然梗得不行:“又要换什么药?”
“克唑替尼,一粒九百,一天两粒。”
“怎么又换?”
稻子没说话,只顾用毛巾擦我手指间的油垢。
“问你话呢?哑巴了是不是?”
“医生说……”
“行了,”我不耐地打断了他,“换就换,你明天自己去付钱就是了。”
稻子转身去洗了毛巾,又换了一块毛巾去擦我搁在床边的双脚:“叔还说……”
我恼得一脚蹬开了他:“又说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非要趁我睡觉的时候说是不是?!”
“电话你不接。”
“我上班接什么电话?非要看我扣工资?我被偷懒抓个正着你就满意了?”
稻子垂下了眼,静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弯腰捡起地上的毛巾,打上肥皂在洗手池旁搓了搓,然后把毛巾挂进了卫生间里。
我抓了一把前额的头发,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心绪平静不少后才缓着语气开口问道:“我爸说什么?”
然而这次稻子却不再吭声,只半合着眼皮,低头盯着地面。
我心里又开始窝火,不由自主地吼道:“周云河,你是不是觉得很委屈?”
“跟我住着委屈你了是不是?
“照顾我爸委屈你了是不是?
“我每天起早贪黑地上班,给吃给穿给钱,什么都不求你做,光要你每天做三顿饭,你是不是还觉得很委屈?是我饭里给你的油水添少了,还是我给你钱给少了?你要觉得钱少,我现在就可以把欠你的钱补了,你去找个不委屈你的地儿待着,成吗?”
一通话吼着说完,稻子却没什么动作,还是垂着眼,低着头,定定地站在原地。
吼完我就开始后悔,这通火完全就是这几个月累出来的,自己没本事挣钱,还要拿别人撒气。可我刚发完火,又拉不下脸立马和人道歉,只好面对着墙躺下,不再多话。
稻子站在床边吸了一下鼻子,悉悉索索地脱了外套,转身去卫生间洗澡。
我又翻了个身,恰好看见稻子的外套搭在床头的椅子上,外套胸前的拉链旁粘着一颗发硬的米粒。这外套还是春末时我看店里打折顺手给他捎的,只有一层薄布,现在已经是深秋的,他仍是一天到晚地穿着。
稻子洗澡很快,没几分钟浴室就传来了门把的转动声。他头发还没擦干,湿漉漉地贴在耳边。
屋子里没有吹风筒,我俩头发不过两三分钟就能晾干,也没必要买那个。
“把头发擦干再睡。”
稻子听了话,又呆愣愣地回身去拿卫生间里的毛巾,而后提起椅子上的衣服,边擦头发边轻轻把外套上的米粒揭了下来,然后又叠好放回椅子上,自己就站在旁边擦。
我背过了身,听见他蹑手蹑脚地爬上床后,便再次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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