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就再也不要醒来了。
飞白是被小黛的哭声唤醒的。睁开眼睛时只觉疲惫,一抬眼就看见身边小黛抽抽噎噎,感受到她醒来,几乎是扑上去抱着她的脑袋啼哭。
“小东西。”她被小黛抱了个满怀,心中泛起一种酸酸的柔软。
尔冬说她昏睡了两天,虽没发烧,怎么喊都醒不来,可让人吓得不轻。“大夫也说了没问题,可她只守在你身边,谁叫她都不肯挪步。大概也没怎么好好吃饭。”
可怜的小傻子。
飞白怜惜,抬手捏一捏她的脸,反倒沾了一手泪珠子。
“何必呢,傻姑娘。”
飞白咧咧嘴,最终却只溢出一声叹息,“我只是稍稍睡了一会而已。”
见小黛泪光满面,她不由无奈,拨弄着她的头发,“我没事的。”
小黛呜咽,“我以为你不肯醒了……”她紧紧抓着她的手,嗔道,“坏家伙,连睡觉都要吓唬人。”
“小黛,你该不会以为我死了吧。”飞白啼笑皆非。
小黛一骨碌钻进她怀里,小声道,“如果你再不醒来,我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脸上泪痕犹在,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看上去可怜兮兮的。真不知道她哭了多久。
飞白默然半晌,随即搂住她,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啄,“干嘛呢,真是个没出息的小哭包。”两个人头对头依偎在一起,小黛像八爪鱼一样黏着她。
直到一阵咕噜噜的声音从彼此的肚子里传出来。小黛的脸一下子红了,含羞带怯地低下头。
“饿了吧,嗯?”飞白戳了戳小黛的脸,又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叫你不好好吃饭。”
“那飞白还不快起来。”小黛不由破涕为笑。“谁叫你吓人,讨厌鬼。”
“我又不是故意的。”
“不管,反正不可以再这样。”小黛揉着胸口。
“啊。”飞白的睫毛扑簌簌地一抖,看见光束从窗子外透进来。灰尘在空气里飘荡,床头还有一束将枯的花。是人间模样。
“白天了啊。”
“真好。”
“飞白是不是做了个很长的梦,被魇着了?”小黛担心地道,又去摸她的额头。
“梦?”
“没有。”
“完全没有,什么都没有。哪还有多余的力气去做梦。”她自嘲一声。
“不过,噩梦确实是结束了。”最后的声音几不可闻。
小黛乖顺地贴着飞白,她不再问其他的事。
身后事总要处理。飞白一身黑衣,肃穆端重。她望着黑白相片里的人,不由一哂。活着有多不堪,死后却极尽哀荣。他依旧是风光的人上人。
小黛亦步亦趋跟着飞白,很有些担心她的状态,干脆紧紧拉着她的手,时不时摸一摸手腕。
“放心,我不会有事。”
无论怎样,那个人到底是死了。
她的仇人,她的丈夫,给她庇护又伤她至深,她最畏惧也最憎恨的人。
直到此刻,她才得以喘息解脱。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无尽的倦意和空茫。随着他的死去,紧绷着的整个人也都空了,撑着她的那股力气,也不复存在。
死去的又何止是命,还有她们本该鲜活的青春,在那一年都被一起葬送。疤痕永远在那里,也许以后不会作痛,但始终无法痊愈了。攥紧的手又缓缓松开。
飞白将酒倾倒于地。一抔黄土,一杯酒。
无论如何,十年恩怨,自此一笔勾销。
她微微笑,只是笑到最后,眼里一片雾蒙蒙的水汽。
“飞白?”小黛不安地挪了挪脚。
她伸手去探一探飞白,飞白不动,小黛紧紧抱住飞白,她的身子很是僵冷,教人不安。
“哭出来就好了,飞白。”
“不要憋在心里。”
小黛的眼睛已然红肿,此刻又盈满了泪水,“飞白难受的话,就哭出来。”她轻声道,温柔地抚着她的背,“我和你,总是在一起的。”
她感觉到飞白渐渐软化下来,如同冰融成水,她可怜可敬的飞白。小黛心中十分酸楚,她被飞白箍在怀里,她们额头相抵,以一个亲昵又无助的姿势。
“小黛,我明白。”
“我明白。”
痛苦让她不可自尽地颤栗,源源不断地从眼睛和唇齿里冒出来。她不敢开口,生怕再一启唇就是嚎啕。
小黛疼惜地摩挲着飞白的脸,她一定是流了泪。水滴无声地滑落脸颊,又从她的手上淌下,恍惚觉得下了一场冷雨,要将人从里到外浇透,却又是滚热的。要不然,五脏六腑怎么都在发烫?
“娘——”飞白喉咙梗了一下,终于伏在她身上,发出一声尖促的哭声。
女儿终于,得了自由身。
女儿为你,为小黛都报了仇。
您看到了吗?
人在最脆弱哀恸的时候,大抵也只有母亲能抚慰痛楚了吧。
听着飞白一声声哭泣锯在心上,小黛想到温柔的姨姨,她忍着忍着,不由也跟着落下泪来。
眼泪从来没有这么不值钱过,飞白以为自己的泪腺早已枯涸,以为自己不再会这么激烈地流眼泪,谁知一旦开闸就再难抑制。她要哭,哭出生命里那些磨碎心魂无处发泄的苦,直到衣服由浅色洇成了深色,直到她只能发出微弱的啜泣。
她几乎耗尽了自己的全部力气。她攥紧了小黛。
“太太。”
鹞子站在她身后,难得收了嬉笑,沉静肃穆地垂手站着。尔冬担忧的目光频频看来,鹞子垂下眼睛。
“太太,节哀。”她沉声道。“无论如何,请保重自己的身体。”
“这里也只有您,才能处理旅长的身后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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删改许多,最终还是决定温柔些。写完这章觉得如释重负。无论如何,两人终于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