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牲畜草木并无区别。拘泥于形式便非佛家真义。”
飞白不耐烦她一口一个佛经,一把将她扯进浴桶。年轻姑娘不仅吸引着男人的目光,飞白有隐秘的欲望,也有这样的胆子。
“你说佛家讲究六根清净,为何不将这里也剃了去?”飞白漫不经心地调笑,她也是饱读诗书的小姐,最看不上梅子这幅心如死灰的木头样子。她戳了戳柔嫩的草地,看她不由自主地打战。飞白伸手摸她不留重发的脑袋调笑,“头发是烦恼丝,这儿难道不是欲**?”
梅子被她彻底问住,小脸飞上红霞,那份袅娜婉转便从僧衣僧帽的桎梏下冒了出来。那双淡漠的眼睛,钻出两条活泼泼的黑尾金鱼来。
“嗳,脸红了,这才对。起码像个人。”
飞白低低道,一张面孔明艳不可方物。长长发丝飘在水面上,双脚轻盈地打着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梅子几欲折颈,玉白的颈子后仰,头要抵在在浴桶边儿。而她双眉紧蹙,红痣轻颤,茫然睁开眼,泥塑木雕的佛陀也成了红尘懵懂的凡人。
她开始吻着小尼姑,脸蛋,耳根,脖子,一路啮噬。飞白的手禁锢着她,捏一捏耳垂,抚一抚头颈,粉白光润的皮肤,探出密密青青的发根,她望着那晶莹玉山,落了雪的山丘,蓬勃欲挺出鲜红的果子,幼小的鹤洗去了灰尘,便露出本来的鲜妍面貌来。“梅子,这名字真可爱。梅妻鹤子,倒也雅致。”接着,手就往深处探去。
梅子看着她一会,顾飞白双目泛红,像是逆风燃烧着的火,要将周遭一切都燃烧殆尽,她自己就不痛?她又静静闭上眼,双手合十,“让太太耽于情、欲非我所愿,但若是我能让您多一丝慈悲心肠,那么,我愿意。”苏梅子不怕破戒,她只怕在十丈软红中迷乱了心智。这么说着当真放松了自己,慢慢搂住飞白的颈子。
飞白的动作忽然停下来。“你在可怜我?少来那副割肉喂鹰的假慈悲了。你以为你是谁?”飞白的脚一抬,哗啦一声撒了她一头一脸的水。水珠滴溜溜从梅子的头顶眉睫滚下来,只见飞白阴狠地盯着她,眉目带煞,蛇一样的目光。
梅子依然平静地贴近她,不带情、色的亲昵。她的眸色极淡,浅浅的褐色,倒映出这世间万象,倒映出她的狂乱。她不像是自荐枕席的僧妓,倒像是肉身布施的菩萨,下一刻就呈现出骷髅象。
飞白讨厌她无由来的悲悯和佛骨,贪嗔痴是人间至毒,她凭什么没有?
“我受够了。”她说。
她狠狠捏着梅子的下巴,猩红的指甲嵌入肉里。只要她敢哀求一声,飞白立刻就会让她血流披面。但苏梅子还是一副皱着眉头的玉雕像,让人胃口大失。飞白轻轻吐出一口气,手指在她脸皮上打了个圈儿。
“你们这些人,最可厌。”飞白斜眼啐了一口,“我就是看不惯你们假惺惺的模样。听你说的这些,我倒想将你的衣带锁起来。”梅子身上的清气,她觉得可厌。
她的手骤然发力,梅子默默忍着,眉头微蹙,依然垂着眼睫,身体微微颤抖,却不言不语,不哭不笑,又成了一具佛像。不知道
为什么,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小黛的身影和她重合起来。只是小黛经常垂泪,而梅子则整日静默。
“滚。”她道,“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是,太太。”她一福身,穿了衣服就走。
梅子暂时碰不到,何弘武也不在乎。他从来不缺新欢。自从做了正室,他也就不怎么宠她了。妻不如妾,向来是真理。
而飞白也乐得自在。梅子在她身边,见过飞白种种,方知也是个挣脱不出爱恨纠缠的可怜人。她并非时时刻刻都暴烈乖戾。看书,对弈,偶尔也会露出少女的一面。飞白常常看书,她看世情,看游记,看诗集,走不出这方牢笼,只好在书里寻求更为广阔的天地。
她卸了脂粉,一半是朱颜丽色,一半是苍白倦容,令人心惊的对比。飞白细细看着自己的脸,仍然是窈窕美丽,可她却觉得仿佛过了半生。也许是长期精神上的煎熬,有种难以言喻的阴沉。
“哪里是人过的日子。”她经常这么说。“女人是牲口,可我偏想做个人。”
她好饮酒,喝醉了就喃喃自语起来。“我有个故人。不知此刻她在哪里。故乡早已没她的消息。”她说给自己听,“也许是嫁人,也许是被发卖——我想大概,她是被卖掉了。”
“她是很好的女孩子,和你一样好。”飞白眯着眼睛。“但是她很爱哭。见不着她,满脑子都是哭声震天,都是哭。”
梅子垂首,给飞白披上衣裳。飞白鬓发散乱,靠在她怀里,之前的跋扈全都褪去,只剩下了茫然的安静。
梅子身上没有脂粉气,也无花木清香,什么也没有,只有肥皂在僧衣上留下来的气味。小叶紫檀的佛珠缠在腕间,也是唯一能彰显她小姐身份的东西。
飞白看了看,又想起自己给了小黛的那枚水滴坠子,小黛,小黛!她轻轻叫了一声。
身边只有梅子。
“我早腻烦你了,留在这里,也只会碍手碍脚。”她浑身都是酒气,“趁早离开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也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