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吴停顿了片刻，仍旧放空的眼中仿佛闪进一些久远的画面，他以为他快要忘了，再度拾取到却又发现历久弥新，于是再度缓缓开口，这次的声音竟带上了一些温度：“我还有一个故事，你是否想听？”

像是在征求面前的人的意见，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简竞世不禁也面上带上些温情，低声道：“你讲。”

“在一个偏远的村庄，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说是风雪交加之夜不能前往村头大柳树下面的古井旁，因为那里会坐着一位身穿大红碎花棉袄的女子，静静的对着井水梳头。”

这故事只是开了个头，简竞世就有些后悔了，可觑着樊吴依旧温和柔软的表情，又不似作假逗弄他，所以强忍着心悸未曾出言打断。

“那女子长得出奇美丽，活着的时候是整个村上最令人向往的女人。村上所有的小伙子，没有一个人不做着娶她入门的梦；村上所有的姑娘，无一不嫉妒她的美貌，却又只能暗自羡慕模仿。”

“那她怎会......”

“可是无论多么惊艳的相貌，生在那么一个小村庄，也只是延续了寻常嫁人生子的日子。但是那女子却很满足，她很爱自己的丈夫与孩子，虽然他们都是那么的普通，也从不觉得自己的容貌有何特殊。”

说到这，简竞世深深觉得也许在当事人眼中，那些最最平常的东西，在外人眼里却惊世骇俗，无论你多么低调，多么不在意，你左右不了别人的感官与心思，就像如今惊为天人的樊吴，就像曾经超然于世的樊星宇。

起码樊吴再表现得如何云淡风轻，也阻止不了简竞世心向往之的亲近之欲。

“直到她的丈夫有次出海迟迟未归，她的生活才开始天翻地覆。她日日去求别的男人出海去寻，那些曾经喜欢围绕在她身边百般讨好的人却一个个翻了脸。最终散了家中几乎所有财物，又不惜以美色事人，却仍旧不得丈夫的丝毫音讯。那些曾经只能私下议论的女人们，如今可算正大光明的看起了她的笑话，并认定早就看出她是个只会骚首弄姿勾引男人的荡妇。时日久了，人言可畏，人心更是可畏，女人什么都不敢做了，只是天天牵着手中五六岁的小儿去海边守着，一守就是一天。”

简竞世眼中溢出悲伤，他知道这女子是个可怜人，可这世上从来不缺的就是可怜人。

“这样熬下去，人总是会饿的，自己饿了不要紧，孩子饿了女人还是会心疼。她只能挨家挨户上门乞讨，赶上别人心情好了，会得些残羹冷炙，要不到东西的时候，两个人只能相互依偎着喝些凉水果腹。有一次，饿得狠了，实在熬不住，女人不得不再度出去讨食，当时天降大雪，她几乎冻僵在路边，却仍旧两手空空，带着浓浓的失落回来时却不见了儿子的身影。她哭喊着四处抓人询问，最后得知孩子跑去跟狗抢食，被狗撵着失足掉进了村头的井里。”

“那女人......”

“那女人这才万念俱灰，守在井边日日落泪，直到哭瞎双眼，最后吊死在了井旁的大柳树上。这才成就一缕散不去的执念，每到飞雪漫天，就总要坐在井旁梳妆，期待她的丈夫和她的儿子还会回来看她一眼。”

“这真是个让人难受的故事。”简竞世垂下了眉眼，心中苦涩，有点猜不出樊吴为何突然要如此细致的讲述这样一个伤感的故事。

樊吴却自始至终眼中没有实物，只是来来回回的闪过一些记忆片段，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你知道我娘当年自杀之前留给我的信中写了什么吗？”

简竞世心中一凛，仿佛有了些猜测，却仍是轻声问道：“是什么？”

樊吴终于回神看着他，笑了一下：“她问我还记不记得她当年给我讲过的这个故事，她要我不要伤心，没有人要她死，只是她自己不想活了。她只是去了一个对她好一点的地方，去了一个她想去的地方。”

那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简竞世心中酸涩，这才第一次深切感受到吴情当年的殉情对樊吴造成的伤痛。

樊吴低下头，攥紧双拳，声音闷闷的：“可她明明还有一个儿子，一个儿子啊！她凭什么生无可恋，她凭什么万念俱灰？！”

说到最后，闷哑的嗓音被抽搐的哽咽替代，简竞世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将面前的人抱进了怀中，用力抚摸他的脊背，即使伤痛至极，那人的脊梁仍旧是硬挺的。

“你别哭，我从没见你哭过。你娘一定是爱你的，她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才选择了离开你。”

“撒谎！你撒谎！！你们都在骗我！！！”

樊吴的情绪爆发得不可收拾，他将头用力抵在简竞世的肩头，伸手死死抓住他的肩膀，只是一味发出不甘心的哭喊。

不多时，简竞世的肩头就被洇湿了一大片。

樊吴的失落，樊吴的疼痛，樊吴的不甘，都透过这个近乎令人窒息的拥抱清晰的传递给了简竞世，他咬紧牙关，试图给如此脆弱的樊吴一个不算单薄的依靠。

等了许久，简竞世差点以为樊吴已经睡着了，那人却将头再度缓缓抬了起来。

简竞世盯着他的脸仔细看了一遍，发现除却有些发红的眼角，其他一切与平日那个冷静自持的樊吴并无二致。

樊吴也没有回避他的观察，反而将扶住简竞世胳膊的手一路下滑，直到附在简竞世的手背上才停下，这让简竞世心中一惊。

“你的手都凉了，”哭过一场，樊吴的声音有些沙哑，却还是透着一股认真劲，“别再穿着单衣坐在这里，赶紧钻回被子里。”

不由分说，樊吴直接将简竞世推倒在床榻上，随后又倾身上前，当樊吴的脸出现在上方数寸之处时，简竞世不由屏住了呼吸。

然而樊吴只是抿嘴笑了一下，扯了扯被子，替他仔细掖好，就又坐了回去。

“抱歉，今日说的有些多，”樊吴扭过脸，简竞世分明看到他的耳尖漫过一点殷红，不甚自然的说，“你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