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寻马时风餐露宿，一身粗糙，手上还有几个破口的冻疮，好歹也是个身高八尺的男儿，但受苦惯了，总是带着卑微状：“那……那能请贵、贵人善待它们吗？”

郑豹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滚去拌草料。”

李白马“哎、哎”地应了两声，小跑着去了库房，周铛走到郑豹身边，自以为隐蔽地指了指天，小声道：“是那位？”

郑豹不理会厨子，他转身进了驿馆，从驿丞桌底的密格中取出两块令牌，又找出一面二百里加急的令旗送出驿站，正好听到邵光誉担忧道：“陛下真不准备换马？”

应承安道：“我听阿爹说起过这匹马。原是被苑马寺留作种马，但被阿爹看中，就成了贺寿礼，只是未骟的马难以驯服，阿爹不喜，命人强行骟了，当时这马已是成年，”他回头拍了拍马颈，“苑马寺报了个伤口流脓而死，阿爹震怒，下令赐死献马者，被徐峥劝阻，改为流放，倒没想到……”

他没再说下去，言外之意显而易见，邵光誉忍不住吸了一口气，叹道：“还真是胆大。”

伯劳官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正准备低头蹭一蹭应承安后背的乌珠马，不知道它是怎么变得亲人，不免有些走神：“臣记得先帝给它取过名字。”

“叫伐北，”应承安应道，“王师北伐……我记得当时献马者追着马群辗转六百余里，用去三个日夜，马群散落，无法拱卫头马，才趁机跳上马背，此时头马还未力竭，如今正在盛年，日行二百里而已，想来是受得住的。”

邵光誉张了下口，似乎还想辩驳，应承安抬手阻止他，又道：“宿抚知我体弱，身边必有人随行，济同独自假扮驿丁，带一匹空马入驿馆，我借机步行过驿馆，反倒不会使人生疑。”

京城距渝津城一千五百余里，越近北疆，城池越稀疏，关卡越多，虽说南北松紧不同，但假扮驿丁仍有被认出之虞，因此最多行到距渝津城五百里处，就要再改换身份。

此处有城池，按地势算是雄关要害，久不经战火，太平和乐，名唤照晏府，是邵光誉故里。

从京城到照晏府以日行二百里论，五日便到，余下假扮应承安的伯劳官四散而去，到沅川也约五日。邵光誉的念头稍微转了会儿，抬头看向手捧包裹出门来的郑豹。

郑豹垂首自荐道：“臣与兄弟或可扮做一支，也往北疆去，以迷惑宿贼视线。”

乌珠马疾驰数十里，肌肉疲惫，需得歇息数刻再饮食水。应承安不准备换马，此时就无事可做，闲来无聊地打开食盒拎出一张肉饼，被齁得微微皱眉，沉声道：“驿丞变动，宿抚必要使人查看，朕招揽能人巧匠，可不是为他人做嫁用。”

郑豹低声道：“宿贼不会察觉。”

应承安不置可否，勉强又咽了一口饼，再问：“你二人设伏宿抚，可有得手？”

*

宿抚到太平卫时，周斌正带着士卒出操。

校场早被这些精力旺盛的军汉踩得寸草不生，土地夯实，到下雪时扫洒更是殷勤——尽管时常会把雪扫进同袍的衣领中，然后借机切磋一遭。

但无论怎么说，当禁卫手持令牌通过岗哨后，一行人看到的都是将士们在恪尽职守地操练。

皇帝东倒西歪地骑在马上，见到这一幕，不禁微微松了口气，命人将周斌叫来。

太平卫主将操练得满头大汗，额头上蒸腾着白气，一听宿抚御驾，赶忙快步跑来，手忙脚乱地**上的沙包抛给亲兵，等到宿抚面前时已经整理好了衣裳，屈膝倒头便拜。

一个禁卫跃下马将他扶起，凑到周斌耳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陛下受了伤，莫使京中知。”

周斌闻言微惊，忙为宿抚牵马到自己帐前。

宿抚面不改色地翻身下马，负手走向帐中，周斌跟在他身后，不动声色地踢来一捧雪，盖住地面上了留下的血足迹。

皇帝进了主帐后身形立刻委顿下去，跟随皇帝的禁卫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都四仰八叉地瘫了下去，只余下三五人还有力气走动，其中一人拉住周斌的裨将，与他指了两处地点，请他带着信得过的人前去为同袍收尸。

周斌在一旁听着，心中愈惊，请罪道：“陛下恕罪，臣辖视京郊，竟不知有贼人作乱。”

宿抚攒了攒力气，摆手打断他，苦笑了一下，喃喃自语道：“朕小看承安了。他不是想逃，是想光复……”

*

“陛下不必忧虑谢将军驿变动为人察觉，”邵光誉同应承安耳语道，“驿馆定员五人五马，余下都是走的伯劳官的账目，递驿一行，在世家朝臣眼中乃是泥腿子之事，问之闻之脏口脏耳，一直无人察觉。”

谢将军驿就在官道边，凡从北疆来，都是必经之处，然而为取僻静，门院放得极深，驿中声响路上皆不可闻，且设了偏门三道，倘若此前无人在意，以雁探司之能确实无法查出究竟。

应承安抬头看了一眼十数丈外的驿馆，揣摩了片刻宿抚的想法，沉吟道：“你兄弟二人折返京城，在曹敏学曹相府邸左近停留半日，自南门出，经象门府向西北至啸山关。朕若有安置，使伯劳官相召。”

他又转向邵光誉：“传讯给留在京中的伯劳官，年关前传出一支童谣，就用承黎先前备下的那支。歌云，狸狸斑斑，跳过南山。南山北斗，猎回界口。界口北面，二十弓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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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志居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