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拙正在渝津城中进学，应承安要将他带走做自己的筹码，他明白殷桓的暗示，抬手接过印章，又连声催他回府。

殷桓应下，后退数步，掀袍屈膝跪倒，向应承安俯身叩首，沉声道：“请陛下保重。”

应承安郑重回礼，也道：“保重。”

殷桓便起身离去。

广济寺虽小，但香火颇为兴盛，年前往来的香客众多，有余财修饰佛像金身，应承安所在的后殿借口修缮关闭，殷桓被佛寺主持送出寺门，站在门口等了片刻，殷夫人携女也出了门，见他木头似的立着，嗔怪道：“去哪里了，叫我好找。”

殷桓赔笑道：“闲来无事，胡乱逛了逛。”

陪妻女前来寺庙上香的男客少之又少，殷桓又是一把络腮胡，身材魁梧的壮汉，居然还耐得下心等待，顿时引来不少目光。

监视殷桓的雁探见他们离开广济寺，不动声色地跟上去，见殷统领神色自若地顶着一后背伤护着妻女上轿，其间还和夫人偷偷牵了下手，不免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羡慕的神色。

应承安在殷桓离开后半个时辰才离开后殿混入人群中。

青袍书生恭恭敬敬地上了香，正好听到皇宫中传出的殿试结束时的钟声，转头看了宫城半晌，被一个等位置等得不耐烦的香客推了一下，没好气道：“杵在这再看你也进不去，让开些。”

应承安一套戏没做完就被打断，倒也无意动怒，低眉顺眼地起身，跟着人流独身离了广济寺。

亡国君既不祈求长命百岁，亦不祈求健康无忧，他向佛像躬身时想的是天下太平，黎庶顺遂，但神佛并不会回应人间帝王，只低眉敛目，显露着悲悯之态。

应承安又想：那……是否可以护佑从文？

他想这件事的时候已经走到了佛寺门口，意外带出宫的平海剑被绑在腿上，跨过门槛时不慎磕了一下，发出一声脆响，所幸寺外人声鼎沸，并没有被人察觉。

应承安沿着御街走了一段，打开兰臣留下的干粮包裹边走边啃了起来，一队府兵从他身边经过，连个眼神都没有瞥过来。

*

屠毅带着禁军赶到正殿时宿抚正坐在台阶上发呆。

正殿的地板塌陷下一块，柱上金箔裂开落下，满地金粉，周围零散地躺着几具禁军尸首，都是被峨眉刺之类的兵器一击毙命，屠毅俯身检查了一下尸首，疑心杀人者是名女子。

他侧过头去与适才跟随在宿抚身边的禁卫询问情况，还未说得几句，一名禁卫匆匆策马赶来，翻身落地，不顾形象地连滚带爬闯进来，没有看清殿中情形，就点爆竹似的说：“禀陛下，太平卫主将周斌求见，说是寻到了陛下家人的线索。”

宿抚恍惚了半晌，被他嚷得回过神来，反应过来禁卫说了什么，但脑中一片混沌，没能做出什么反应来，又过了一会儿才道：“送朕回去。”

被急忙叫来给皇帝裹伤的御医慌忙拦他：“等下，陛下的伤得处置好。”

来报信的禁卫这才看到宿抚衣上血迹斑斑，后知后觉地自己扰了什么事，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无妨，”宿抚低声说，“你先回去，让周斌进屋等着。”

御医在皇帝胸口牢牢地缠了一圈包扎，止血的药粉糊在伤处，痛得宿抚眉头抽搐了数下，但不知在想什么，面上却没有露出忍耐之色，只换了外袍遮住血迹，被扶着单脚跳上御辇。

屠毅点了几人留下收敛尸首，步行跟上御辇，宿抚敲了一下窗叫他过去，吩咐道：“去和李乐语说一声，朕不慎崴了脚，让他代朕主持完殿试。”

屠毅抱拳应“是”，迟疑一下，问道：“今日之事，可要下令封口？”

宿抚已经意识到应承安弃他而去，他此时应当封闭九门，全城缉捕，不叫亡国君逃出他的掌控，然而他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全然提不起精神，只敷衍地向屠毅点了下头，然后轻“咦”了一声，抬头看向被御辇越过的一行禁军。

兰臣伤口止血后才被押回兴都宫，他伤得有些重，王壮实揣摩了宿抚对他的态度，把祭祀用的推车收拾了出来，将他绑在上面送往牢房，宿抚在御辇上看到兰臣的相貌，不免又恍惚了一下，才静默地放下车帘靠在车壁上。

他命人将兰臣之事告知越梅臣，因此车驾到书房时等在廊下的不止就周斌一人，还有拖着病体跪在门前的雁探司副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