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台上便慢慢踱来一个中年妇人,小脚、挽发髻,穿一身暗地云纹高领双圆襟旗袍,手里拿着一个纸剪的小人。
铁宁一见她,脸都涨红了,悄拉她道:"妈,你这是做什么!"
妇人不理睬他,对着满堂宾客欠了欠身,说道:"今日我儿子大喜,谢各位来捧场了,我呀,知道今天儿惊蛰,照老规矩,惊蛰是要打一打小人的呀,去晦气!"
说罢,妇人蹲在石碑旁,把小人贴在上面,一边打一边骂,大抵都是指桑骂槐,"打你个小人头!你个晦气的脏东西!咱家不要你这么个破小人儿!……"
铁宁傻眼了,他何曾见过这样一番场面?红盐更是难堪,当着众人的面,她实在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慌慌张张就要下台去,妇人拦住她:
"别介呀,老祖宗的规矩,惊蛰还要吃梨的呢,红姑娘和我儿子吃一个?"
宾客们看见情形不好,也怕新郎新娘难为情,都推脱有事,一一告退出门了,铁宁愤然道:"妈!你这是做什么?!"
"我不许你娶她!"妇人一瞪眼,"我不认这个儿媳妇儿!"
"不管您认不认,我和她已经结婚了!"
"那就休了!"
铁宁气得浑身发颤,拉了红盐的手就要走。
妇人在后面叫住他:"你这一走,我当没你这个儿子!"
铁宁顿了顿,还是走了。
这一场婚礼以这样一个方式不欢而散,是出乎人意料的,结果也闹得人尽皆知,次日早晨,《春花秋月》杂志社第七期的头题即以这一事件专发一篇文章:《何去何从?他与她皆寂寥客》
文章作者为佚名,有人猜测做这篇文章的就是铁宁本人,然而去问的时候铁宁只是摇头:"我虽在一条寂寥的道路上走,但并不寂寥一一因有使我欢喜的同行者。"
民国十七年,中西文化交汇,文人界亦有大批留洋学者,对待这一场婚礼闹剧与这一对新人皆持同情态度,因为在此婚宴之前,男未婚女未嫁,两人结合一事皆无不道德之面。
虽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怪不到新人头上,可惜文人界与舆论界的言辞和态度并不能安慰这一对新人,铁宁婚后即带着新婚妻子从家里搬出来,租住在南巷口的一所院子里。
没有了家里的经济支撑,生活压力骤增,每每陪同红盐上街,那些个知道红盐底细的欢客都要阴阳怪气笑几声,这是铁宁所不能忍受的,苦闷无法疏解,只好付诸笔端,这一年春夏,铁宁开始发表诗集《她从风里来》
诗集里全然不见苦闷,一派风花雪月的诗情浪漫,有人对这浪漫表示艳羡,他只是笑笑,"不要羡慕我,那是笔下人风月一一无关与我。"
柴米油盐酱醋茶呐,远看海棠好,近闻却无香,他和她略略都有着些失望,然而午夜梦回,他们又真是喜欢彼此,就是这么喜欢着、厌烦着,日子如流水,在手里哗啦啦淌着,他们连账都懒得记。
就是一对俗世男女,从风花雪月里抽身,不经文字雕琢粉饰的爱情,有着真实的爱与欢、烦和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