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天梯从被撞的地方倾斜、碎裂,无可挽救地开始倒塌。
而张尺素的身体,就像失去了引线的木偶一样,无声地倒了下来。蒋藏弓脑子里响起的最后一句话,是“看好你师娘,别让他发疯”。
几乎是同一个时刻,九重天上的阿苍胸口闷痛,呕出一口血来,而人世间的狂风骤雪忽然止歇,乌云撕裂,照进了久违的天光和暖阳。
天地间的白龙突起哀鸣,东海附近城镇里的幸存之人都说,雪停的那一日,听到了凄婉的长鸣,一阵一阵不肯止歇;又有人说,在海岸边见到空中白龙翻飞,定然是天降祥瑞,风雪消散,护佑人世重生。
可那被视为“祥瑞”的真龙上神,于天海之间仓促化出人形,几乎是狼狈地抱着怀里人落到了岸边的礁石间,惊怒交加地喊道:“小晴!?小晴!!”
还裹着冰碴的海浪扑头盖脸浇了他一身,可他手臂里的人,全身骨骼碎裂,软绵绵瘫在那里,七窍流血,胸口翻卷出的血肉被泡的发白,毫无生气。
张尺素嘴唇惨白,脸色惨白,就连额头上的血色印记都在慢慢淡去——天梯断,血印成,身死魂消,两不相欠。
——这几日前还赖在他身上腻歪,温暖、美好,可以全然拢在怀中的人,怎么可以变成这样呢?
甚至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生生挖心掏魄,连告别都没留下一句。
他怎么忍心!?
天地间龙族骸骨搭建起来的天梯仍在片片掉落,东海海面上很快就浮满了断裂的龙骨,白龙帝君身处海浪之中,身后是族人的累累白骨,面前是死透了的伴侣尸体,形如穷途末路。
他仰天长啸,眼角血红,眸中龙瞳浮现,风雪刚刚止歇的东海,顷刻就剧烈摇晃起来,恍若马上要地裂天崩!
“师娘!!!师娘!咳咳咳!!师娘!”白久发现张尺素出事,直接在半空就化了人形,苦了蒋藏弓——万丈高空直线坠落,他竟然没被海面的冲力给拍碎,大概都是托了自己其实是根龙角的福。
小蒋同学掉进海里第一件事就是把寸山印拽了下来,化成百十条小鱼,搜寻戮阴阳——张尺素交代他一定要把剑带回去给白初,一定有重要的原因。
等他找到剑,好不容易爬到岸边礁石,就发现白久长发飞散,明明是人形却冒出了龙角,眼中有血色蜿蜒而下,甚是可怖。白久身后,万顷东海感应龙君心头之痛,呼啸撞击,眼看就要给这倒霉催的人间再带来一轮灾难——
“师娘!!”蒋藏弓啥也顾不上了,踉踉跄跄跑过去拉住了白久的胳膊,嘶喊道,“您住手!师父有话留给我!”
“……”白久沉默片刻,冷冷转了脸望着蒋藏弓,“小晴……拿自己魂魄为媒射天梯的事,你事先就知道?”
蒋藏弓被这一眼瞪得简直血液停流,磕磕巴巴地解释:“没、没有,我……师娘我不知道啊!不对,我事先不知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不不不!”
“人间有什么好?值得他拿自己去换?”白久脸上血迹斑驳,黑金色龙瞳森冷幽然,“百万、千万、十数万人间性命,有什么要紧?蝼蚁般凡人,如何当得起小晴这条命!?”
“我就不该……我就不该放他出来。”
“白初说得对,一碗忘川水喝下去……小晴眼里心里就不会有什么人间,不会顾及苍生,不会这样……”他看着眼前冰冷的尸体,一字一句地咬牙,混着血道,“魂飞魄散,骨头尽碎地凉在我怀里。”
白发金眸的神祇忽而低下声音,近乎呢喃:“小晴,你断天梯不就是为了杀式苍吗,既然如此,我就杀上九重天,要么毁了神界给你陪葬,要么我粉身碎骨下去陪你,可好?”
“……”对于张尺素的死,蒋藏弓原本是很不能接受的,但他师娘看起来显然比他受打击大,而且已经有了严重自我毁灭倾向。思及那句“看好你师娘,别让他发疯”,蒋藏弓虽然觉得自己根本拦不住白久发疯,但师父的遗言他还是要听的,于是他定了定神,又说了一遍,“师娘,师父他……有话留给你。”
白久瞥了他一眼,可能是想让他讲完快滚。
小蒋同学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在真龙面前扯起了谎:“师父……师父说,得回去了,回去跟白初殿下……一起说。”
白久冷下脸:“真的?”
“……真的。”蒋藏弓握着戮阴阳的手心疯狂冒着冷汗,但他还是咬着牙道,“师父说,一定得回了廓天界,见到白初殿下……才能说。”
良久,白久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垂下眼:“既然如此,走罢。”
他小心地把张尺素软趴趴的尸体抱了起来,显然并不打算再化成龙形,而是非常粗暴任性地掐了咒,用大量灵力强行转移了廓天界的入口,径自迈步走了进去。
蒋藏弓四处望了望,确定没有奇怪的人发现他们的踪迹,才跟着进去了。
海面上危机解除,慢慢恢复了平静。唯有飘在其中的断裂龙骨,失去了灵力的贯通,正在慢慢腐蚀消散,终于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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