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刻眼里仅有那条被锁在海面上的白龙，前尘来世，俱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自从他们相遇至今，倏忽百十年过去，人间虽未沧海桑田，也是凡人的一辈子了。细细想来，若是白久还如最初一样对他爱搭不理，或者没有出来为他挡雷劫，现在也许也还好好待在廓天界里，不至被有机可趁。

又或者，六重天终有今日这般被再次围堵之状，白久作为龙君，也许亦逃不了一死，但他身无挂碍，想必也算死得其所。

而他自己，或许修行百千年终得大道，或许就跟如今众生一般丧生尸僵之困，他没尝过爱的滋味儿，不**差阳错得了戮阴阳，更不会心有不甘，连十殿阎罗也敢逼。

一身血污白衣的人落在白龙头侧，伸臂抱住了面前的所有。

“白久。”张尺素轻声道，“你说过你若要死了，会先捏碎我的灵魄，我们一起魂飞魄散，不进轮回。”

“我保不了你和廓天界，就陪你一起死。”

“你是上神，说话算话，别留我一个人孤零零活着。”张尺素转身、执剑当胸，迎面对上了阿苍一行人，“求你。”

他忽然扬天大喊：“来！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能耐！能随心所欲，生杀予夺！”

茫茫海面上，他一人一剑，广袖白衣，遍布血色却显得锋芒毕露，峥嵘剑意此刻仿佛有了山河为之倾的气势，如同实质。

“好一对儿亡命鸳鸯啊。”阿苍阴森森地笑了，“上神龙君，也能为一个凡人动真心？真是笑死人了。”

“廓天界入口结界已破，我等随时可以破门而入……你们眼下挣扎，又有何用？”他抬起仅剩的左臂，海面上悬浮着的傀儡大军，便朝着阿离守着的入口齐齐围拢过去，“龙骨，若木，螺湖……都在本君掌控之中！”

白久忽然奋力挣扎了一下，数道龙卷风在海面上卷起，顷刻遮蔽了视线。

龙的长啸绵延不绝，震荡天际，廓天界入口的阿离则俯低身子，朝白久的方向拜了下去。

“小晴。”白久的声音骤然响在张尺素脑海里，“对不起。”

下一刻，他就被叼了起来，狠狠甩了出去！

刺目的光与雷电、风暴交织而至，白龙眼瞳几乎成为纯金色，他浑身龙鳞张开，血液飞溅，血色凝成细细一线，冲向了廓天界的入口。

原本好整以暇的阿苍忽然瞳孔一缩：“闯！立刻！”

然而他终归晚了一步。

风暴之后，通往第六重天的入口消失了，巨蟒的尸体毫无生机地漂浮在原地，而白久因为耗尽灵力，在一片血色海水中放弃了挣扎，如同一条陷于囹圄深处无能为力的鱼。

“他竟然敢切断六重天与外界的联系！！”阿苍怒吼着，“本君要将你压在东海之上，岁岁抽骨修天梯！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圆满了你保全廓天界的心思！！”

随着他的声音，远处传来隆隆的巨响，一座高山被凭空拔起，移到了此地，重重压在了白龙的身上。

而山却待得不太安稳，疯狂震颤，像是山底的真龙不肯认输，犹在苦苦挣扎。

祁所雅忍不住踏前了一步：“青寰……”

“他白久想护着张早晴，本君成全他！”阿苍左手抬起，“来人，把张早晴给我翻出来，扔到青寰山上去！”

“白久，你尽管挣扎，翻山而出。”

“你赔上自己来救的这个凡人，将被我困在青寰山上，你翻山之时，就是山崩地陷之日，想他死，你就试试罢！”

这时，那些傀儡修士已经把张尺素在海水里找了出来，抬到了阿苍的面前。

剑修闭着眼，似乎失去了意识，但手里依然死死扣着戮阴阳。阿苍看了一会儿，伸手想要去拿剑，不妨剑意忽然暴涨，险些伤了他的手指。

阿苍眼底暴虐骤起，抬手就想连张尺素的手臂一起砍下来，没想到有人比他更快一步，死死挡在了张尺素的身前。

“你别伤他。”祁所雅胸口被戮阴阳伤出的窟窿还在，却只顾哑声道，“龙已经抓到了，阿素不影响你登天……你不伤他，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阿苍有心把这师兄弟两个一起杀了干净，但他心底里，属于“人”的那一部分，又实在舍不得祁所雅。最终，他只能冷笑了声，“什么都听我的，师父，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千万别忘了！”

风浪渐止的东海之上，诸神散去，海水渐退，被硬生生安置在此的、不断颤动的青寰山，终于慢慢平静，再无波澜。

就似它天生地长，从一开始就在这里一样。

山顶上，一个毫无知觉的人躺在那里，手里抓着一把剑。无人察觉，他眉心原来那一条殷红如龙形的标记，已经化成了一个圆。

前尘旧事，皆尽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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