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丞相没了之后,岂不是余下太后一手遮天?”书怀听老者谈论太后的铁腕政治,感到这女人好生厉害。难怪她干翻了丈夫,又扔掉了儿子,让她来做皇帝,确实比燕家父子要强。想到燕苓溪那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模样,分明更似文人,思霖先前也提起过,说燕苓溪自己都不愿做皇帝,他的位置被太后取走,他都没什么感触,书怀看他这两日在思霖的洞府里玩得很是开心,估计就是因为他娘终于把他肩上这个担子拿走自己扛了,他感到一身轻松。
果然,人和人的需求是不一样的,人和人的爱好也是不一样的,交换一下,各取所需,倒也不错。
老者又道:“如今的朝廷,实际上已经成了太后的朝廷,她发动宫变,杀死夫君,继而谋害亲子,虽说常人都觉得于情不通,但站在她的位置来看,倒也有几分道理可言。只是可怜了那小皇帝,十几岁的娃娃,连皇宫都还没出过,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这太后只知道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可她那孩子又懂什么?”
“他在宫中,能信任的不过是自己的母亲,我想他也未曾料到,太后竟会将他送上绝路。”书怀也有些可怜燕苓溪,便接过老人的话,继续往下讲,“他若是真被害死了,死之前应当十分绝望,被最相信的人背叛,实在是——唉。也不能说那是背叛,母子之间的事,难说。”他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形容那种心情,不过若是燕苓溪本人在此,定能说出许多。
“若是‘真被害死’?”老者苦笑,“也是,兴许他还活着,但他以后,要怎样活呢?”
其实燕苓溪活不久了,他本身阳寿已尽,现下之所以还能留在人世,不过是凭借着思霖传给他的那点灵气。书怀知道鬼使今日是来找思霖谈些什么,冥君的意思还是要把燕苓溪送去转生,思霖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被迫接受。
一个人如果知道自己将要死去,他心里会怎样想?
倘若得知自己重视的人濒临死亡,又应该怎样想?
墨昀变成小狗之后,饭量不减反增,他把鸡腿上最后一丝肉也剔下来,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书怀的悲情叫这声音一下子冲散,顿时哭笑不得,而墨昀还死死盯着剩余的烧鸡,试图再找书怀要一只鸡翅膀。他在这里吃得开心,但思霖那边估计愁得连饭都吃不下去,书怀想着回去看看,又见老者面有困倦之色,连忙把墨昀抱起来,借口家中有事,先行一步。
“老人家,你我今日说这些话,叫那太后听见了,可是要掉脑袋的。”临走之前,书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晚辈惜命,踏出这道门之后绝对守口如瓶,您尽管放心。这皇城当中秘闻多得很,一日是说不尽的,明日晚辈再来,您一定又有新的故事可讲了。”
“我横竖是活到头了,脑袋掉不掉又有何妨?倒是你要多加小心,千万不可对旁人乱讲。”老者言下之意,是在说书怀年纪轻轻的,须得管好一张嘴,否则掉了脑袋,绝对比他这糟老头要可惜。书怀一笑置之,抱着不住作怪的墨昀离开此地,打算回思霖的洞府再蹭一顿饭。
鬼使和思霖已经谈妥,事情顺着冥君的预测往下发展,书怀走入洞府的时候,正撞见思霖假寐,指不定又上了谁的身,而鬼使早已回了冥府,此间只剩下一个四体不勤瘫成烂泥的晚烛。书怀绕了几圈,嗅见一星半点残留的饭菜香气,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食物,悄悄去问燕苓溪,得到他们已经吃完饭的回答,犹不甘心,又里里外外走了几回,这才作罢。
“你都过了九十九岁,还搞什么饭后百步走?”思霖没有睁眼,但他听得见书怀的脚步声,因此可以和书怀进行无障碍的对话。
“有些不舒服,我走一走。”书怀虽然不是很饿,可那张大饼也不足以将他的肚子真正填饱,他揉着腹部,一刻也不间断地转来转去,墨昀在旁边看着他,一双眼跟着他转来转去,没过多久便把自己给转晕了,当场趴下一动不动。思霖闭着双目,免除一阵晕眩,不过洞府里有光,书怀从他面前经过,他不单能听到声音,还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长条黑影飘过去,最后他烦不胜烦,忍不住问道:“能否别乱晃了?”
“抱歉抱歉。”书怀立马停了脚步,又问,“你在忙些什么?”
“随便看看罢了。”思霖闭眼回答。
丞相已死,思霖便只能附在大宫女身上,他看太后对丞相之死浑不在意,便料到这回也是她下的手,但他需要和存雪以及严恒睿接触,如今太后对他的用处不大,他对宫中的事又没了兴趣,稍微看了一会儿就抽身离开,再次催动先前埋在严恒睿体内的灵气。如今他无法控制严恒睿的躯壳,但神不知鬼不觉地黏在对方身上,他还是可以做到的。
“你现在好像一只要偷鸡的狐狸。”书怀打量着思霖,十分肯定地下了结论,“你又想捣鬼了。”
“一起做坏事也是可以的。”思霖便笑,“你坐过来,我分你一只眼,让你看看严恒睿。”
书怀不想看严恒睿,书怀想盯着存雪,文砚之应当对严恒睿比较感兴趣,但他此刻不在。书怀拍了拍手,坐在思霖对面,握住对方的手,尝试着闭上双眼和思霖共享视野。
才一闭眼,他就被突然出现的那张脸吓了一跳,刚和存雪打完架没多久,就与之“对坐论茶”,这场景很富有冲击力,书怀隐隐有些兴奋,还觉得有些刺激。
“不对啊,你附在严恒睿身上,我看不到严恒睿。”书怀看着看着,忽然觉出不对,“你这是在骗我啊。”
“我以为你更好奇那位天神,你要真想看严恒睿,等他去屋里照镜子的时候,你可以一次看个够。”思霖提议。
书怀萎了下来,蔫蔫地说:“算了。”
他继续看存雪,存雪可真闲,丞相的死,他完全不记挂在心上,居然还在此饮茶。这茶兴许还是那丞相奉上来的,丞相糊里糊涂地就死了,到了冥君那里,还得挨一顿臭骂。
“这八百年间,做丞相的人不少,但像从前那样好的丞相,却是再也见不到了。”书怀突然晃了晃思霖的手,“等你下次再去冥府,有什么话可以趁早对冥君讲,兴许他一听就心软了,还能罚得更轻一些。”
燕苓溪还在旁边,因此思霖不敢乱讲,他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怕被人听出不对劲来,便及时岔开话头:“你先听听,他们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