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需要搭档。谢壹说了太多次，他都能在脑中完整回放师兄的神态，然后总会再添一句，换了你那身衣服，你还不配。

谢壹不在这里。阿喜心中唾弃自己的胆小，现在是他说了算。娜斯佳只是个人类，他还不至于要在她面前崩溃。

阿喜提高声音增加底气。“是的，只有一人。”

娜斯佳沉吟了一会儿，以惊人的平和姿态向阿喜招了招手。

“你跟我来。”

阿喜看不懂娜斯佳突然的想法转变，但还是跟在她后面出了仓。他好奇地观察着飞船上的人们忙忙碌碌，不像在映画里看到的宇宙飞船，内舱白得刺眼，这里的灯光非常暗，而且偏钴蓝色，倒有些让他想起钟馗的照孽堂。

他们走过两道气压门，三个活动区，却还没有停下来。阿喜不知道这样的飞船算不算很大，毕竟他对人类科技的了解有限，无常殿也不是那种会把小鬼送去学量子力学的地方。

他们又走进一道气压门，这个房间更加宽阔，正中间一大片全息投影，三十多部电脑环绕四周，每一部前面都坐着一个神色焦虑的人。娜斯佳清了清嗓子，控制室的人都看向了他们的方向。

“潘迪特船长。”娜斯佳抱臂站着，控制室里唯一立在中央的高个子看着她叹了口气。

阿喜站在娜斯佳的斜后方一步，紧张地盯着人们的每一步动作。潘迪特船长抓挠着络腮胡，像看一只顽固的蟑螂一样鄙夷地盯着娜斯佳，目光没有丝毫飘动。

阿喜放宽了心，走到控制中心的全息投影前兴致盎然地查看着上面的文字。飞船叫做天马号，现在正处于距离地球两千五百光年远的贝提勒-90星系中，飞往一颗和地球特征类似的行星。

鬼差盯着航线终端的那个小点，一闪一闪，就像是一点萤火，引诱不知情的人落下陷阱。

阿喜不知道人类放弃自己的家园，移居到全新的地方是种什么样的感受。他没见识过鬼差升仙或者移民西方地狱，只是扎根在地府属于他的那个位置，望不到丝毫改变。七爷不放他去人间，他便在丹铅阁看资料来了解人间是什么样子。他知道人类认为他们生活在一个叫做地球的蓝色水球里面，这个概念很奇怪，他想如果活人们在地球上，那么鬼们一定是在地球里面，埋在地底下，这个球大概是空心的，才能够盛下整个世界的地府。但阿喜更不懂为什么活人们又总是盼着到别的星球里面去。

在奈何桥执勤的时候，新鬼们就提到过类似的研究。他偷偷聆听他们侃天说地，终于忍不住在过桥之前问出了困扰他很久的问题。

“到了新的星球上，还会有地府吗？”

“小无常鬼，你是不是不太聪明啊。”

那个最喜欢聊星系宇宙的新鬼端着汤，翘着二郎

腿在桥栏上晃悠，丝毫不在意阿喜提醒的危险。如果不小心从那里掉下去，就不能投胎，只能变成孤魂野鬼。等个几千年，也不一定能遇到谁有缘超度。

“有人的地方，就有地府。”

阿喜觉得这话挺有道理，活人只活了那么几年就很聪明了，鬼一连几百年不变却越来越蠢。那是第一次有人叫他无常鬼，也是唯一一次。那新鬼年纪轻轻死相凄惨，却心宽嘴甜，一口一个小无常叫得欢，像助他渡劫一样认真。

阿喜对他说了自己还不是真正的无常鬼，但还是谢谢他。新鬼笑了笑，向后翻下去，投进了绿色的河水里。阿喜闪现过去，却只抓住了那只汤碗。

他弄丢了一个魂魄，在奈落殿关了不知多久，想再见见那个野鬼也不太可能。

地府就像一个巨大的开奖笼，无数的小球在里面翻搅滚腾，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颗被推出笼口。摇动笼子的那只手叫造化，人，鬼，谁都逃不开。

钟情宇宙的成了孤魂野鬼，索命夺魂的倒上了宇宙飞船。命运如此，谁都没处说理去。

“娜斯佳，我已经说过了，你的行为不止危险，而且极其不负责任。”

潘迪特船长的声音重新吸引了阿喜的注意力，他说话带着一股蹦蹦跳跳的口音，很有韵律。他一只手扶在头上，疲惫又不耐烦，“请不要再找麻烦了，好吗？我不想强制你进入休眠舱。”

“不劳费心，我巴不得离你们再远一点，”娜斯佳挖苦道，“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布鲁斯谈，来通报你一下，不然你们又以为我擅自越狱了。”

“布鲁斯？”潘迪特船长看了看她，似乎在估计她在耍什么花招，但是控制面板上突然响起的警报声让他放弃了与女队员无解的争论。“给你半小时。讲完你的话，滚回休眠室去。”

娜斯佳严厉地看了一眼在全息投影后面晃来晃去的阿喜，小鬼正试图操作一个空位上的电脑，还成功开了机。他看到怒目圆睁的娜斯佳，有些窘迫，好像做客时破坏了主人家里什么珍贵的物件，灰溜溜地回到了她旁边。

“你做了什么要被关禁闭呀？”阿喜悄悄在她耳边问。她没有回答，他也理解，没人看得到他，突然自言自语一定会让她在活人中间看起来很奇怪。

阿喜安安静静跟在娜斯佳身后，直到一个白色的影子突然出现在他们之间。他抬头一看，吓得魂都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阿喜惊诧地说，他没有像娜斯佳一样吓得大叫，一定是因为定力深厚。

谢壹站在他的面前，神情严肃，好像阿喜要勾的是他的魂魄似的。

“回去。”谢壹命令道，“不能跟着她。”

“什么？”

惊吓过后，阿喜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指尖直接穿了过去。他大松了口气，这不是真的谢壹，只是一个用来通讯的影子。若是他真的出现在这里向阿喜的任务横插一脚，他们两个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我没有故意要暴露给活人，我是要她帮我找到目标。”阿喜解释道。

“我也可以帮你找。”

“你不可以。”阿喜惶恐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压低了声音，“你想害我被取消资格吗？”

“听我的。”谢壹依旧不解释，只是不依不饶在阿喜前面挡着，好像小鬼还会像从前一样败下阵来乖乖听话。

娜斯佳奇怪地看着阿喜，她是看不到谢壹的，所以小鬼停下来对着虚空讲话大概是十分诡异的一幕。

“怎么了？”娜斯佳敏锐地问。

“没事。”阿喜绕过谢壹比他本人烦一万倍的影子。

影

子重新出现在他前方，不敢相信小鬼竟然胆大妄为无视他的命令。阿喜翻了个白眼，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阴魂不散。

“妖魔鬼怪快走开。”他手捏剑指给了师兄一招驱鬼，谢壹的影子变淡了一点，但是并没有消失。于是阿喜一头撞散了它，在人间破谢壹的咒相当简单，只好像走过了一片微凉的雾。

影子彻底不见了。

阿喜跟在娜斯佳身边穿过一片长长的连廊，这里的墙壁是透明的，能看到外面连成一片的星云，像是神仙披着玫红，珊瑚，云紫色的软烟罗。映画里面的星空根本无法与这里的景色相比，星点像是在闪，细看却又没有动。最靠近他们的行星几乎***整个玻璃墙，上面套着宽大的卫星带，一段是蓝色，一段又是土黄色，认清一段却又迷失在另一段。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不可名状的鲜活色彩。

“你看到了吗？”阿喜跑过去，把脸贴在玻璃墙面上，却并没有穿过去，巨大的行星有一种远远的压迫的美感。“娜斯佳，你看到这些了吗？”

娜斯佳看着他，眼神第一次减去了些许锋利。

“你……从来没见过星星？”

“我什么都没见过。”

在这之前，阿喜从未觉得在丹铅阁获取对世界的认知辜负了他，但人间的一道星云，就轻易撕破了书本和映画造就的印象。可你无法向一个没见过人间的鬼描述人间，就好像你无法向蝉描述冬天。

“欢迎乘坐天马号。”娜斯佳苦涩地说，她并没有催促阿喜，而是也停下来望着外面的深远黑暗和散落在其中的绚烂。

“走吧，死神。”娜斯佳终于还是在小鬼耳边敲了敲玻璃，“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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