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凉把我请进了贺茂家的别院, 我们在茶室里相对而坐，告诉对方这几个月彼此发生的所有事情。

在阿凉的介绍中, 我才知道，原来这个地方是贺茂家用来储存粮食的粮仓。

贺茂家的主人们虽然不住在这里，但是这里平时看守的侍卫也是最多的。

最近暴雪不止，越来越多的平民冻饿而死，他们当中有些没死的人就渐渐的变成了暴/民, 他们开始在平安京烧杀抢掠，只要能够弄来吃的弄来钱，他们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但是阿凉却觉得这主要是因为他们已经到了绝境, 等他们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 情况只会更加失控。于是他向贺茂家的各位长老们谏言, 希望能够开仓放粮，救济灾民，这样既可以帮助平民们度过这个冷酷的冬季，又可以缓和彼此之间的矛盾，对大家都好，毕竟像是贺茂家这种大世家, 粮仓里的粮谷早已堆积成山, 就算开仓放粮也绝对不会让自家人不够吃，反而还能得到平民们的感激，对贺茂家声望有利。

但是结果却并不尽如人意, 阿凉的提议遭到了家主和长老们的一致反对, 他们甚至痛斥阿凉, 说他狂妄自大，还愚昧无知。长老们的观点很一致，那就是认为贱/民不需要救，他们就像蝼蚁一样，自生自灭，贺茂家的粮食再多，也不值得浪费在他们的身上，如果贺茂家那么做了，反而会被平安京的贵族们唾弃，认为他们有失身份。

不然你看，这平安京中，哪个贵族人家救济灾民了？

别人都不救，只有你出手救，那样的结果只会遭到所有贵族的一致排挤，到时候贺茂家的名声才算是彻底完了。

阿凉说到这里的时候，露出一个有些冷酷又有些自嘲的笑容，“就在他们驳回了我的提议之后，当天晚上，贺茂家的粮仓就被几百名暴/民偷袭，侍卫死伤了一百多人，贺茂家的粮仓几乎被洗劫一空，我今天早晨就是被家主派来处理这些事的。”

阿凉推开窗子，指着外面的院子说，“早上我刚来的时候，这里都是死人，地上都是血，现在尸体被抬走了，血迹被大雪覆盖了，一切倒像是没发生一样。”

我问他，“那刚刚外面那些平民是怎么回事？”

“他们都是被抓来的无辜平民，是负责看守这里的一位族叔派人抓来的，我来以后，那位族叔害怕家主怪罪他办事不利，想要尽快将此事了结，他抓不到真凶，就抓了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女人过来，想让他们顶罪。他们当中有人拼死反抗，起了冲突，所以才有你看到的那一幕。现在我已经让人给了赔偿，然后把他们都送回去了。”

我看着阿凉的背影，能够体会到他此刻的那种愤怒和疲惫，除此之外，还有更深的无力与无奈。这样的事情贺茂家不是第一个经历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平安京真的是眼看着就要乱起来了。阿凉察觉到了危机，可是现在的他却无力改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怪不得他的气质变化那么大，想来在被家族重视之后，阿凉已经不是第一次接手这种烂摊子了，被磨砺的久了，谁都难免。

我听到阿凉叹息了一声，他说，“我听说源赖光做的事了，他打开了祖庙的大门，赈济灾民，虽然得罪了平安京所有的贵族，可是现在除了贵族，所有的百姓都在称道他的功德与仁义，他做到了我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我现在真的是很钦佩他。”

我能够听得出，他不只有钦佩，还有羡慕。很深很深的羡慕。

“阿凉，你不要过分的自责，他比你年长许多，所以他走在你前面是很正常的。他在你这个年纪，不也照样被前任家主压制着，施展不开？现在他是坐上了源氏家主的位置，所以他才可以随心而为。你要给自己的时间，假以时日，我相信你也可以做到所有你想做的事。”

阿凉望着天上的雪，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是啊，他是源氏的家主，所以他可以随心所欲，而我......还不是......”

之后阿凉像是想通了什么，再转过身来看我的时候，他脸上的阴霾已经一扫而空，他重新扬起了明朗的笑容。

我们又说起了杏园那边的事情。

在阿凉的叙述中，我才知道，源博雅信守了承诺，真的在我和晴明离开七天之后，便救醒了阿凉。阿凉说，源博雅为了救醒他，确实耗费了许多的灵力和心神。

由此可见，源博雅这个人，倒是个重诺的君子。

我将和晴明在一起时发生的事都告诉了阿凉，他听后大为吃惊，“那个人叫黑晴明吗？他也是晴明？我还以为他是假扮的。”

“具体是怎么样，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不过目前看来，他们两个都是晴明。只不过源赖光将我从幻境里带出来后，我就不太了解后续发生的事了。现在不知道是哪个晴明活了下来，也没有任何关于晴明大人的消息。”

阿凉叹息道：“希望晴明大人吉人天相吧。”

之后，又问我说，“我之前一直没有问题过，当初为什么想要离开源赖光，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大概是不想被他利用吧。我知道了一些关于他对我......打算，我不想彻底沦为他手中的工具。所以才打算离开。”

我还是没把具体的情况和阿凉说，毕竟那关乎源赖光的一些隐秘，贸然说了，有可能会连累阿凉。

阿凉又问我，“那你现在还想离开吗？我可以帮你。”

我摇了摇头，“我暂时没这个打算。现在我的情况还不允许我独自离开，我想等我变得更强大了再说吧。至于源赖光，我已经和他把话说开了，他也答应我除非我心甘情愿，否则不会勉强我做任何事。我现在是安全的，你放心吧。”

“那就好。”阿凉点头，而后又笑着说，“其实这样也不坏，阿离暂时不会离开平安京了，那么以后我们岂不是可以常常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