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一个两个。”我看着他,然后望向窗外苍茫白雪:“是尸山血海,是白骨堆砌而成的高楼。”
“我杀了多少人,就连我自己也数不清。”
“真要悔过,怎么悔过?”
“那些已死之人,我要怎么偿还?”
青年也沉默了,他过了半晌,才说道:“行善积德。”
“千年万年,无论花多少时光,我与你一起,总是能还清的。”
“还不清的。”我看着他,微微笑了:“司遥,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不必再为我耗费心神。”
其实青年也并非不知道,如我这般欠下滔天血债之人会落得什么结局,可他还是自欺欺人,以为骗得了自己,就骗得了旁人。
窗外的雪又下得更大了些,即便裹了一层又一层,可我还是觉得冷,屋里有焚香,味道并不浓重。
这香是七绝玉令的味道,是续命的药材,有股极淡极淡的苦涩,我闻得有些昏昏沉沉,迷迷糊糊想着,自己如今竟到了已要靠药材续命的地步。
往后岂不是连云雷鞭也要拿不动了。
我想了想,又睁开眼,有心想要缓和一下这僵硬气氛,便故意用有些调笑的口吻说道:“往后你可要自己处理政务了。”
“云上间那间书房青玉镇纸底下,有一张纸,你记得将它烧了。”我努力回忆,然后开始絮絮叨叨起来:“那是边境送来的请柬,不知怎么烙印上了咒文。若是打开了,可就甩不掉咒文了,虽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但也要倒霉好些日子。”
“毕竟你一贯来好像也运气不好,又算不上好脾气,万一发起火来免不要又要将书房毁得乱七八糟。若只是毁了些不重要的公文也就罢了,若是毁了柜中封藏的青龙族族谱那可棘手了,那族谱金贵得紧,不能用法术复原,只能一片一片粘回去,你从前就毁了一次,我没日没夜粘了整整三天……”
“你们从来都只是自说自话。”司遥忽然打断了我,不是用一种蛮横的姿态,而是平静的,他声音压得低哑,好似风一吹就散了:“从前公孙谕是,现在你宫翟亦是。”
“你们从无一人过问过我。”
“从无一人想过我。”
青年的眼眸倒映了屋内斑驳阴影,烛光在波光中盈盈,似摇一摇便要簌簌而落。
我禁不住别过眼,其实我不过是不想牵连他,却不知为何总是弄巧成拙,反倒伤了他的一片好心。
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再解释也是徒劳,倒不如当机立断,叫他再也不管我。
于是我淡然说道:“问又如何?想又如何,总归从前做过的事情,不容辩驳,也不容悔过。”
“往后如何,也皆是我宫翟的报应,我一人承担足矣。”
“不必陛下劳心。”
他闭上了眼,额角青筋一根根暴起:“宫翟,这可是你说的。”
青年最终拂袖而去。
不欢而散。
我知晓自己又让他伤心了,直至他离去很久,我才低下了头。
先前极力按捺的痛楚又翻涌上来,我捂住嘴咳了起来,喉间鲜血顺着指缝滴答落下,五脏六腑都火烧火燎般绞痛。
我甚至怀疑从皮肉到骨头开始一点点溃烂。
“为何要口是心非?”
我擦去嘴角血迹,茫茫抬起头,见是尘凌子,又笑了笑:“我竟不知蜀清上仙还会做偷听这样的小人事迹。”
他面色不变,垂眼看我的目光似有悲悯,又似空茫而毫无一物:“只是觉得当时情景,我不便进来。”
“你听了多少?”
“他进来时我便在屋外了。”
“口是心非?”我几近将这四个字嚼碎在齿间,半晌,也不知摆出什么姿态神情,只是说:“事已至此,即便解释宽慰也毫无用处,我身体如何,我自己再清楚不过。”
“只不过是死得早些与晚些,既然如此,又何必让他为我劳心费力,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说了这番话,自己并不开心,而他听了,也不会开心。”
“既然你自知自己时日无多,那何必不让你二人都开心一些?”
尘凌子的面容是素白的,眉眼都低垂着,或许是因为刚刚在外头待了许久,乌黑的眼睫上都簌簌落了层雪,现下被体温化了,他略微一眨动,便如同泪珠般坠下,啪嗒一声打在我的手背。
那姿态神情被昏暗烛光朦胧了,竟也显得生动柔和起来。
我不知为何竟心尖一颤,又暗自掐紧了掌心。
良久,我才哑着嗓子开口:“蜀清上仙生来心若磐石,不为其他俗事动摇,是好事。”
“我只希望你,往后也千万不要明白这凡尘俗世 。”
尘凌子沉默半晌,才说道:“凡尘俗世不过是贪嗔痴恨爱恶欲,此中一切尽为虚妄,玄离上仙,何必为此纠缠。”
“我早已在凡尘俗世之中,缠上一身因果冤孽,扯不开,放不下,甩不脱。”我笑了笑,屋内烛光幽幽,映亮了那一片薄若蝉翼的纱幔,我捏紧了腰玉铃,轻声说道:“此中百般滋味,早已如数家珍。”
“如何不纠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