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又似没事人一样，一边哼起不成曲调的歌，一边数着地上的泥块:“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四个人。”

“五个人，六个人，七个人，八个人。”

看他又回到了那副浑然忘我的状态里，我觉得不好打扰，便站起身来。

转身前忽然听到他喊我。

“宫翟哥哥，三十九个人。”

我忍不住回头看他，他仰脸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一共是三十九个人哦。”

“什么三十九个人？”

他指着地上那些散落的泥人，不，或者应该说是一些不成人形的泥块，眨了眨眼睛:“碎了三十九个泥人。”

“那些碎在地上的也是泥人吗？”

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问道:“哥哥觉得它们不算人吗？”

不知为何，面对他灼灼逼人的目光，我一时间竟有些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宫翟。”

是司遥的声音。

我看着少年向我走来，心中略略松了口气。

说来也奇怪，万闲不过一个十一二岁的孩童，在面对他时，我却总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你傻站在这里做什么？”

“我跟万闲聊了会天。”

司遥微微蹙起眉:“万闲？”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万闲不知什么时候又蹲下去捏起了泥人，他听到司遥的声音抬起头来，似乎想露出一个笑容。

可他的目光一触及到我，却又似触电一般迅速低了下去，显出有些瑟缩和恐惧的模样。

司遥露出有些复杂的表情:“你刚刚跟万闲说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说。”

少年直直地看了我一会儿，又转开了话题:“公孙先生给你留了碗粥，现下应该还是温热的。”

我一看他模样便知道他不信我:“你真觉着我宫翟心胸狭隘至此？甚至到故意去刺激一个心智不全的孩子？”

“你何必如此激动。”司遥垂下眼帘，他此刻又显出些令我陌生的冷淡:“你该知晓的，即使你不对万闲做什么，可他毕竟当日亲眼看见你屠了城主府整整三十九人，就连他义兄亦死在你的手下。”

“或许你觉得万闲是个傻子所以不通人事，甚至意识不到死亡是什么，可我觉得并非如此。”

我忽然联想到了万闲的话，一股恶寒蹿上了我的脊梁。

万闲刚刚是在重现出城主府当日的场景吗？

我禁不住一把抓住了司遥的袖口:“你说多少条

人命？”

少年有些不解，却还是重复了一遍:“三十九条。”

我转身看向万闲，只见万闲竟也抬起头来看向我，然后举起了手中的泥人，那泥人捏得格外的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身材高挑，眉目宛然，额间有一点用鲜血涂红的印记。

他嘴唇一弯，露出一排整齐雪亮的牙齿，然后轻而易举地掐断了泥人的脖子:“四十。”

司遥也看向万闲，而他此刻又全然如同没事人一般丢掉了手中的泥人，满不在意地又将那颗眉目清晰的头颅揉捏成一团看不清面目的泥团。

“怎么了？”

我抿紧了唇，知晓哪怕司遥看见了刚才那一幕也绝不会信我:“没什么。”

司遥似乎有些看不惯万闲脏兮兮的样子，上前几步将万闲牵了起来，而他也乖乖地站好，只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少年。

少年放轻了声音:“万闲，你身上太脏了。我们去洗干净，好不好？”

他认认真真思考了一会儿，摊开掌心让司遥看那团已经模糊不清的泥巴:“哥……哥。”

“这是捏的哥哥吗？”

“是的。”万闲笑了，露出腮边一个小小的梨涡:“是……漂亮……哥哥。”

司遥则是拿开了他手心的那个泥块:“我们去洗手。”

“好吧。”

他任由司遥牵着，靠着少年踉踉跄跄地向我走来，余光扫到我时却又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兔子，飞快地扑进了司遥的怀里。

“万闲，怎么了？”

“怕……”他两只手紧紧地抓着司遥的衣服，将少年雪白的衣服都蹭脏了:“怕……”

“不要怕，哥哥不是坏人。”

少年十分有耐心地哄他。

可过了一会儿，万闲非但不肯抬起头来，反而变本加厉地哭了起来，一开始只是小声的啜泣，然后愈演愈烈，逐渐变成了嚎啕大哭。

眼见着局面有些无法收场的意思，司遥只得将万闲抱了起来。

万闲攀着司遥的脖子，脸还死死埋在少年的胸口。

司遥只顾着哄怀中的万闲，从我身旁擦肩而过时，目光只是蜻蜓点水般随意地掠过了。

我看着他逐渐离去，而万闲远远地对我露出一个微笑来。

他眼眶明明还是通红的，下颚圆润犹带孩童的稚气。露出笑容却如同恶劣冰冷得如同黑夜里蜷缩在角落的毒蛇，伺机而动，不知何时就会露出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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