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又一朵，热热烈烈，挤挤攘攘地盛开在素雪一样的袖口。

我渐渐迟缓地察觉到一点冰凉与朦朦胧胧的睡意。

混混沌沌间我又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雁寒雪的脸庞，他此刻的面容白得惊人，眼眶下未眠的淤痕明显。

像个大病初愈的病人。

“玄离。”他眉眼疲倦却平静:“我放你走。”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我却不能表明出来，手腕处的伤口疼得厉害，而我只感到久违的轻松与快意。

我赌对了。

以死要挟是下作的手段，诱骗青青说出雁寒雪与空言的过往亦是不妥帖的。但比起永生被禁锢在亡乐宫中，这些又算不得什么了。

我知晓他是将我当做了空言的替身，故而我才有意复刻了一遍他从前的记忆。

依照着故事里空言的性子陪他一起走完这遭本该早已完结的话本。

那些热烈的盼望，我却无法回应。

总归世人皆说圆满难得，倒也不无道理。

或许抱有希冀本也是种错误。

纵观古往今来，似乎凡有情之人，神，魔，皆难逃不圆满。

雁寒雪也不出其中。

他终究是没法看着记忆中的“空言”再一次死去。

走出幽冥城，我竟有些恍惚而迷茫。这儿依旧是青黑的天空，透不出一点光亮，压得人心也雾霭沉沉。

我不知晓自己要去哪儿，雁寒雪喂我吃下了蛊虫的解药，可这也并无用处。我的修为损失大半，早已大不如前。

若是以往，我便又毫无自觉地回九西宫了。

可总归这世上没有在同一个人身上跌倒三次的道理，明知玄瑾是利用我，却偏生对他抱着希冀，只盼望着他的确对我有过那么一点心软。

有过那么一点真诚。

可这世上之事并非你渴望并努力就可以遂愿的，雁寒雪已经告诉我这个道理。

我回了凤栖宫。

或许是因为我倏然开始真切地怀念起那漆红的宫墙，乌黑的砖瓦。

以及仿佛永远热烈而不止休的日光。

“你去哪了？”

在凤栖宫中我竟看到一个陌生的身影，我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能勉强猜测出他的身份。

“宫珏？”

他依旧很年轻，俊逸明朗得可怕。丝毫不似一位父亲。

宫珏脸色一沉:“你叫我什么？”

我实在觉得他有些天真可笑了，目光扫到他身旁的锦衣少年，不免更觉得分外讽刺:“那您觉得我应该称您为‘父亲’吗？”

宫珏尚未说什么，那少年就如同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般，露出气急败坏的神情:“宫翟，你能降生于世，苟活至今，已是父亲网开一面。你现下竟如此不知感恩，当真是狼心狗肺。”

少年穿得一身瑰丽锦缎，长发以玉冠束起，戴了串白玉菩提子，周身紫气萦绕，堪称贵不可言。

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素白的衣裳，袖口还沾着血，头发也是散乱的。

这场景似曾相识，让我又回忆起从前的经历。

我的心情不免更加坏了些，因这是母亲的故居，我并不想在此惹是生非。

“滚开。”

他却毫无让开的意思，反倒故意往我身前挡了挡。

我掀起眼帘看他一眼。

“找死？”

少年嗤笑一声:“我倒要看看你这个血脉卑贱的家伙凭什么在此大放厥词。”

宫珏闻言呵斥道:“你们是不是要所有人都知晓我宫珏的儿子兄弟阋墙，互相厮杀？”

少年虽一副恼火的模样，碍于宫珏却也悻悻停了嘴，只是一双凤眼依旧冷冷地斜睨着我。

我不想陪他们演什么兄弟情深的重逢戏码，只想早些避开这些瘟神。

少年神态却居高临下，嘴唇一张，用仅仅只有我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骂道——“杂种。”

我微微眯起眼，转身向他看去:“你方才说什么？”

他在我的咄咄逼视下竟略微瑟缩了一下，嘴上却依旧逞强道:“我方才说错了吗？”

我看他这副外强中干，欺软怕硬的模样。只觉得十分嫌恶。

宫珏费尽心思教导出来的便是这样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废物？

我一时心情颇有些复杂，说不清究竟是酸楚还是失望。

“下次再让我听到这两个字，就割了你的舌头。”

他只瞪着我，强撑起高傲的架子:“你敢。”

我并不想跟他多说，便推了他一把，自己走进去了。

此后几日里，凤栖宫倒是难得的热闹起来。宫珏不知从哪派了批兵卒，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凤栖宫包围起来。

他也不问我去了哪，也未曾来看我，只因觉得我野蛮无礼，甩了他的面子，就将我禁足起来。

凤栖宫里梨花早已谢尽了，繁茂的杂草长得生机勃勃，颇为荒芜凄凉。

在凤栖宫的日子百无聊赖，在我那位早逝的母亲墓前，我絮絮叨叨地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说了说。

本想捡些开心的事情说，想来想去却发觉似乎也没什么值得说道的。

好似从许久前，那种坦诚的喜悦便离我很远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