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然还是睡着了。
我浸泡在温泉里,多日来受到寒冷的侵袭,几乎没有办法好好睡上一觉。因此明知这温泉我还不该享受,还是忍不住闭上眼。这大约是我在孟氏最为舒适的片刻,从未有过这样温暖的感受,如何能提起防备。自然也没能及时察觉脚步声。
猛然睁眼醒来,身后已站着人。即使没有面对他,我也能感受到那种压迫,我知道他是孟钊。
我深吸一口气,转头看他,泉水作响,在这沉默中格外得刺耳。我对上他那双冷漠的眼。非常心虚。桃衫明明说他三日才回,可我总是这么倒霉,我心中苦笑一声。
他冷冷地问:“你怎么在这?”
我也不知我为何来到孟氏,或许是给他做侍妾,或许比这还不如。但我知道,他一定很讨厌我。孟钊待人并不苛刻,只有对我才这般不假辞色。人在屋檐下,我只能颔首低眉得解释道:“抱歉,我不是故意触犯您的。是我……受伤之后,体·内的寒元难以自控,越来越严重。为了疗伤、才出此下策。”我顿了顿,咬牙说:“终究是我不对,盗用您的灵泉。您要如何处置,阿钏都一力承受。”
我越说越觉得羞窘,看到我这副模样出现在这里,他会作如何想?脸上皱眉,心底是在骂我不知羞耻吗?他讨厌我,其实我也不想见到他。
孟钊只说:“滚。”
我如蒙大赦,“是阿钏打扰了,我立刻走。”说着我稍微抬起眼看他,盼望他能转过身,别再盯着我。可他置若罔闻,只是站着。是啊,他才是少君,我如何能让他顺从我的意愿。而且,我也不是女子;就算是,他是此间主人,要羞辱我无需理由。
我只好装作若无其事。起身勾过汗巾盖到身上,也不敢在泉中多作停留,立刻上岸。来不及把自己擦干就穿上衣服,连忙说着告退。
孟钊没有多说一句,回去后我心惊胆战等了两天,也没有责罚下来,这才放心。
寒元是我生来就具有的。因为它,我从小练功限制颇多,只能修阴性的功法,越是如此,越是不知道温暖的感觉。三伏天别人含冰解暑,我却没流过一滴汗。
而孟氏嫡长子与我完全相反,他内蕴有太阳真火。我听闻他本身资质就极好,但孟氏仍觉不够,特意为他寻来这一簇真火,与他相生相伴,助他修行一日千里。年至及冠,他就已经名声在外,加之氏族的光环,没有人不知这一位天之骄子。像他这样的人,看不起我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感觉身体又冷了,那次泉浴只是饮鸩止渴,我睡着了,根本没来得及运行功法,现在热元一散,什么都没留下。寒气侵入心脉,我又不禁阴郁起来。
往日心情不佳,我就拼命修炼,只要把剑拿起来、什么不快乐就都忘记了。
我与孟钊不同,只是祁氏受人冷待的庶子。但由于先天资质不凡,所以有幸被祁氏老祖收做徒弟。又是真心修道,勤勉数十载,功力虽比不上孟钊,但也算同龄翘楚。我那时就想,总有一天会离开祁氏,或许不能很快就名扬天下,但至少能四处闯荡,快意人生。如今确实是离开了,却是被禁锢在一进小院,这般羸弱。连剑也拿不稳。
是我太自傲了,祁氏青珩山钟灵毓秀,我只是其中之一,还做不成豪杰。
我举着溺水剑,甩出一阵剑流。原想粉粹角落那一块砖石,可整座假山连着一片绿草都瞬间覆上寒霜。整个后院气温骤降,让人不禁打个寒颤。
我彻底明白,我控制不住了。体内的寒气由于灵力的调动变得更加嚣张,不仅横冲直撞、还往我经脉虚弱处钻。我从前从不怕冷,甚至享受冰霜的气息,自诩与雪松并肩。但被祁氏暗算后功力顿失七成,无法再压制寒元
,那时尚且还能忍。怪只怪后来我又愚蠢地误食了一种寒凉梅果,其中灵气丰沛,彻底打破平衡。日子变得十分难捱。
我冻得手指僵硬,又害怕握不住剑,便用更大的力气去抓。我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越是逃避,越是怕冷。想到从前,曾刻意食用梅果来进行锻炼,如今不如迎难而上,还能有一线生机。
我坐在院中凝神调息,四周已完全冰冻。我想指引寒气朝经脉中正确的通道走,很快我便感觉唇上结霜,似乎眼皮之上都有股沉重。我努力忽视这股寒冷,不让自己分心。
以寒制寒。在没有助力的情况下,我只能用激进之法。我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将梅果的寒引导入周天,让它纳为己用。但实际上,我确实做到了,可那种冷也超乎我的想象。只感觉心都要冻僵,浑然不知道是我自己的意志在支持周天运转,还是寒冷的意志。
我明知是种折磨,但不愿停下。也无法停下。身体似乎变成冰块,我闻到一股冰冷的幽香,但转瞬即逝,无法捕捉。我没有打颤,因为我真的冻僵了。事情超出了我的控制,我心里十分害怕。害怕自己真的死掉。但如果醒来还是这般处境,我又宁愿死掉。
渐渐,我甚至失去了思绪。零碎的片段构不成逻辑,唯一的想法就是寒冷,死亡,却不知为什么,不知会怎样。为什么我会落到这种处境?陷入昏黑的一瞬,我心中是对祁氏无限的恨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