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没睡?”辛自遥走近,裴鹤寻当即撤手,不漏痕迹地将信封盖在了信纸上,却还是没忍住避开了辛自遥的眼神:“快睡了。”
辛自遥注意到,但没说破:“这两天壬生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
“嗯……”他在一边坐下,尽力不去看裴鹤寻刻意遮住的东西。
沉默蔓延开来,大概裴鹤寻一向如此,但辛自遥不是。
回想以前跟裴鹤寻相处,他一直都是随心所欲,并不刻意费什么力,而自大婚那天醒来起,他就开始感觉到一些从前好像没有的东西。那天在战场上,裴鹤寻从队前冲到了突厥军后面自己所在的地方,是追着自己来的吗?还是因为看见了锦穗才追来?那个眼神分明是担心害怕吧?可那天之后裴鹤寻又没有别的反应,甚至不如说,还比以前更加冷漠了。
他不喜欢这样的沉默,也开始对裴鹤寻的冷漠感到难熬,于是坐了没一会儿他就待不下去了,起身往外走。
“走了?”裴鹤寻叫住他。
“呃、嗯,困了,回去睡觉。”他随便扯了个理由搪塞,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外走,“你也早点儿睡吧,走了。”
帘子掀起又放下,晃了两下又重归平静,辛自遥走出两步又回头看了眼,他竟觉得烦闷,扭头快步钻进了自己营帐。
长安城,后宫揽月殿中,一群宫人围着个小孩子在殿外玩耍,为一只白蛾子扑来扑去,梁贵妃站在阶前看着,殷红的嘴角微微翘起。
殿外匆匆跑进来个宫人,朝梁贵妃行礼道:“陛下正往揽月殿过来,请娘娘预备接驾。”
梁贵妃闻言笑笑,不以为意道:“知道了,你去吧。”
待宫人退到殿外,她撩起裙摆走下台阶,拉过正追着蛾子玩得高兴的六皇子,笑着哄道:“安儿乖,先别玩了,你父皇要来了。”
“不不,我要蝴蝶!”六皇子扭来扭去地挣开她的手,小手不停地往什么也没有的空中划拉,梁贵妃掰过他的肩膀,朝拿着假蛾子的宫人使了个眼色,继续哄道:“那不是蝴蝶,安儿要是逗父皇高兴,那父皇会给安儿好多好多好玩的,什么蝴蝶雀儿,就是老鹰,父皇都会给安儿的,知道吗?”
“老鹰也有吗?”小孩眼睛亮晶晶的。
“当然了,安儿只要让父皇高兴了,什么都能有的。”
“好!”
没过一会儿,皇帝的龙辇停在了揽月殿外,皇帝被人搀着下来,昂首阔步地走进来,揽月殿中所有人都已跪在门内接驾,梁贵妃携六皇子跪在前头,一见皇帝便娇滴滴唤道:“陛下。”
皇帝笑着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又拉起六皇子,柔声逗他道:“今日安儿乖不乖啊?”
“乖!”六皇子奶声奶气答道。
皇帝眼睛笑成两条缝,一手揽着梁贵妃,一手牵着六皇子往殿内走,宫人紧跟着簇拥上去。
坐到殿内,皇帝一把抱起六皇子坐到自己腿上,问道:“安儿今日学了几个字?”
小皇子咬着手指头努力思考了会儿,然后一个一个数道:“一、二……六!今天学了六个!”
“真乖,那去写几个来给父皇看看。”
“好!”小皇子扭着滑下皇帝膝盖,屁颠屁颠地跑去了屏风内的书桌旁,一堆宫人立马拥过去,护着他爬上书桌写字。皇帝理了理被小皇子坐乱的衣服,望着模糊的屏风内浅笑。
梁贵妃端上一碟点心,坐到皇帝身边,柔声道:“安儿这几天可用功了,早起吃了饭就开始习字,刚刚才出去玩了一会儿。”
皇帝笑笑,捻了块糕点咬了口,边嚼边道:“朕看他是比去年听话了许多,说去就去了,还高高兴兴的。”
“可不就是因为陛下说要看,他才这么起劲的嘛,平时臣妾说他都没这么管用呢。”她又倒了杯清茶,送到皇帝手边,皇帝手里的糕点吃了一半就搁下了,顺手就拿起茶杯喝了大半。
说话间,小皇子也写好了字,高高兴兴地捧着跑过来,举到皇帝面前,邀功似的:“父皇!你看!”
“好,好。”皇帝接过纸,看着上头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写得真好,这个‘牛’字,还真写得像头牛呢!”
小皇子见他笑,也跟着傻笑起来,一脸骄傲地仰头看着皇帝,又转头看了看娘亲,却发现她一脸阴鸷,他不懂为什么,吓了一跳。
皇帝拿着字给梁贵妃看,却见她笑得勉强,不由笑她道:“安儿还小,朕都尚且不着急,你也不必天天逼着他学这学那的,小孩子就该多玩玩,安儿这样朕瞧着也觉得可爱,这不就很好了?朕这么多孩子,也不见哪个都像大皇子似的勤敏好学,龙生九子,就该各有不同才对。”他说着摊了摊手,梁贵妃听了撅起嘴,嗔怪道:“是是是,就数陛下的大皇子最好了,臣妾的安儿才比不过呢。”
“你看你,又来了不是?就喜欢较劲。”皇帝见她这么赌气使性子,不觉厌烦,反而觉得可爱,说起来,他也就是喜欢梁贵妃小心眼的样子。小皇子惦记着娘亲刚才说的话,写了字就像要奖赏,抱着皇帝的腿撒娇,可爱得像只小狗,皇帝不禁心花怒放,抱着他逗玩起来。
梁贵妃坐在一旁,脸上笑容艳丽,桌下捏着衣角的手却暗暗攥紧。
长乐坊公孙府内,公孙单下了朝回来,朝服也没换,进府就往公孙止的院子过去,一路边走边问小厮道:“二爷起了吗?”
“起了,已经用过早饭了。”
“吃了多少?”
“就半碗粥,其他的一点没动……”
“今天也还是闷在屋里不肯出来?”
“是……”
“……啧。”公孙单已经走到他院外,却停下没往里走。
“老爷……不进去吗?”小厮跟着停在门前,小心问道。
公孙单没理他,死盯着正前方那扇紧闭的房门,不知在想什么。从数日前两人吵过一架后起,公孙止便开始断药,连饭也不吃了,身体迅速地坏了下来,公孙单好声好气劝了两天,总算是肯吃点东西了,却又始终把自己闷在屋里不肯出来,数日下来,身体半点不见好转。
大概是从来没经过这样的事,兄弟二人除了在公孙单成婚前莫名其妙吵过一次之外,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急眼。公孙单不由得想,必定是自己太宠这个弟弟了,才纵得他为一个不相干的老郎中跟他赌气,且人也放了,他也没追究,还要怎么样?难不成要他去赔礼道歉不成?
公孙单讥笑一声,绝不可能。
他就这么站了会儿,而后突然转身径直回了自己院子,小厮不知所措,愣了会儿也立马跟了上去。
屋内,公孙止坐在桌前,他一早就听到了门外的动静,已然做好面对长兄的准备,可等了半天,却又没有了动静。他转着轮子移到窗前,透过窗纸上的一小道缝隙往门外看,却正好看见公孙单转身离去的背影,他心一颤,顿时整个人都垮了下来,此刻倒不知心里究竟该是什么情绪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