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晋笑着回过头去,漫不经心丢下一句:“如此自然最好了。”
长夜深处,遥远地升起一点暗黄的火光,撞进裴鹤寻水一样清冷的眼睛里,只一眼他便死死盯住,捏着缰绳的手也暗暗紧了两分。
突厥营中,使臣与可汗颉予坐在营中喝酒说话,二人正你来我往,杯盏交错间,一士兵急慌慌冲进帐内,噗通一声跪下吼道:
“报!禀可汗!敌军突袭!现已攻入大营!”
“什么?!”颉予噌地站起,屏气凝神一听,果然听见远远打斗声与嘶吼,他气得把手中被子一摔,瞪向坐在对面的使臣:“你什么意思?!故意说和好让我放松警惕?!”
使臣亦是满脸惊讶,连忙摆手否认:“不不不!陛下亲传的旨意,我怎么敢说谎!”
颉予却不信,猛地揪住他领子,把他一把提了起来,吼道:“你当我是傻子?!你没扯谎,那他们怎么会攻来?!”
“不不不……这、怎么会呢?”使臣像只小鸡一样被他提溜起来,被颉予凶神恶煞的神情吓住,手却仍下意识地摆个不停。
颉予气极,直接提着他就往帐外走,拿绳索一绑,上马拖着他直到阵前,彼时前营已烧成一片,火势还在不断往两边蔓延。对面的人冷静有序,自己的人慌不择路,粗略望去,倒在地上的几乎都是突厥兵。
“守住!务必给我守住大营!”
颉予目光越过火海和人群,看见对面那跨坐马上一身玄黑的辛自遥,二人隔着战火对望,颉予怒目圆睁,抬起手里绑着使臣的绳头朝他大吼:“你若还想保住他的命!立刻下马受降!”
弯刀出鞘,直指使臣的脑袋,使臣顿时面色铁青,也顾不得自己发冠散乱狼狈不堪,赶紧也扯起嗓子朝辛自遥喊道:“辛自遥!你好大的胆子!敢抗旨不遵!还、还不赶紧下马受降!”
使臣歪歪扭扭地挣扎着站起,见辛自遥没有动作,他又慌忙叫道:“你想干什么!还不停手!你想要我的命吗?!”
颉予目光四处扫视,仍不忘留意战局,自己的兵几乎都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突袭,已有兵败如山倒之势,可奇怪的是虽然前营溃散,对面的人却没有冲进来,只有火势仍然在不断蔓延,几乎将大营外圈烧了个半,他才恍然意识到辛自遥意图——他想火攻围剿!
“辛自遥!”颉予几乎是咬牙切齿,眼见辛自遥依旧气定神闲,没有半点反应,他便明白了,辛自遥根本就不在乎使臣的死活,相反,如果自己一直跟他周旋对峙,他反而能争取更多的时间纵火烧营,到时就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颉予恨恨一咬牙,把手中绳头一丢,调头往后:“退!弃营撤退!”
这命令一下,这场胜负便已了然,一时间所有突厥兵如丧家之犬一般,或不甘或庆幸的,统统跟在颉予极其所剩无几的部**后,慌忙撤出大营,往西逃去。
辛自遥立于飞舞乱颤的火舌前,见颉予慌忙撤退,心中大石落了一半,事实上,他所带的兵力和燃料根本不够在突袭之余点燃整个突厥营外圈,他只是在赌,赌颉予仍然以为他兵力雄厚,赌他会害怕,就好像刚刚两人的对峙一样,谁先沉不住气退后一步,那谁就输了。
他抽出腰侧响箭,点燃放响,而后下令道:“追!”
远处空中遥遥升起的一点火星,裴鹤寻已经等待多时,他紧随的目光一沉。
林晋心一紧:“来了!”
一声令下,沉寂在黑夜中的大军开始躁动起来,所有人蓄势待发,已然准备好围堵必然会经过这条路的突厥军,果不其然,不多时,地上隐隐传来震声,接着是马蹄声、杂乱的脚步声、盔甲的碰撞声,而后墨黑的林边忽然冒出一点星火,紧接着越来越多,形成一片朝他们涌了过来。
“进!”裴鹤寻长枪一挥,猛地一踢马肚率先冲了出去,林晋与壬生紧接而上,而后大军开始往前冲,震声轰鸣,地动山摇一般。
颉予一眼就看见了一身银铠的裴鹤寻,这才明白自己中了圈套,可往回望去,辛自遥的军队已经追了上来堵住了后路,自己已经被包围了!
没有时间给他思考,突厥军已然成了瓮中之鳖,颉予气红了眼,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一声:“杀!”
两军交汇,战场中开始搏斗厮杀,刀刃相击的声音回荡在山间,黑夜被血雾笼罩。
裴鹤寻利落地斩杀几个朝他冲过来的突厥兵,直冲向颉予,而颉予也看见了他,这次他没有了退路,一扯缰绳,也向裴鹤寻冲了过去。
弯刀与长枪凌空一撞,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声,颉予怒睁的双眼对上裴鹤寻淡蔼一般的眼睛,一时所有怨恨羞愤与耻辱都涌上心头,颉予咧嘴嘶吼,挥舞的弯刀毫无技巧,用着十足的蛮力在朝裴鹤寻攻击。
“姓裴的!”他逼着长枪一记横斩,被裴鹤寻后仰闪过,惯性使他被沉重的刀带得也向后仰去,待他再转回手打算再砍,只见一道银光逼近,颉予来不及避闪,长枪直直地刺入了他胸膛,颉予怔住了,疼痛从被刺的那处蔓延开来,刺激着他已经被愤怒冲昏了的脑袋。
而后他感到头晕目眩,直挺挺地倒下马,不过两招,他竟然就输了。
“颉予已死!速速受降!”很快,人群中便有人开始这么大喊起来,此起彼伏蔓延开去,军队失去了将领,再战也毫无意义,只是混乱中所有人都杀红了眼充耳不闻,没那么快平息下来。
裴鹤寻心不在此,利落地一展长枪,目光随即便转向茫茫无际的人群,他只身穿过溃散的突厥军,四处寻觅,却忽然在搏杀混乱的人群中看见一个突兀的身影——锦穗!
他心头一跳,一丝不祥的预感自心头泛起,裴鹤寻迅速追了上去,却见锦穗先他一步找到了身处战场中心的辛自遥,彼时他正背对着锦穗的方向,注意力全在周围扎堆涌上来的突厥军身上,对背后迅速靠近的危险浑然不知。
锦穗浑身浴血,手里的长剑凌冽,浑身戾气地冲向辛自遥,没有一丝犹豫,裴鹤寻追不上了,他眼神一紧,大喊:“辛稚!”
辛自遥挥剑斩掉一个扑上来的士兵,混乱中忽然听见裴鹤寻的声音,他闻声回头,却见满脸狰狞的锦穗提剑朝他冲来,凶恶犹如罗刹,他正要抬手挡住,却见锦穗的肩膀忽然猛地一颤,而后她脸上凶狠尽散,双眼诧异不甘地摔下了马。
她的背后,裴鹤寻举弓的手还未放下,两人眼神隔着修罗场对上,辛自遥呆住了。
他还从未见过裴鹤寻眼里,露出过这么明显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