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境回来之后，我就感觉得到母亲对我有些误会，可我实在猜不到是什么，大嫂要是知道的话，多少告诉我吧。”

“我……”沈氏把手里的丝帕揉了又扯，皱了又平，想来想去终于决定开口，“好吧……三叔还记不记得，你刚回长安第二天时，说要去见谁？”

辛自遥一时还真想不起来，随便猜道：“呃……元时？”

“三叔怎么忘了，你明明说你要去裴家，见裴公子啊。”

“裴鹤寻？”辛自遥也不意外，只是想不出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母亲就因为怕我被裴家的事牵连，所以就要逼着我成亲？可这似乎也说不通吧。”

“……三叔对裴家公子，没有一点别的意思吗？”沈氏忽然问了这么句，搞得辛自遥一头雾水：“大嫂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不是……”沈氏吞吞吐吐，措辞了好半天：“本来是没什么的，可婆婆前两年不知从哪儿听

了点风言风语，说你跟裴公子是、是……婆婆又想起当年你跟去临安的事，越想越担心，从那时就开始给三叔你寻亲事了……”

“……啊？”辛自遥好容易才听明白她话里的暗示，不知作何表情，只觉得简直荒唐到家了，“我跟裴、这是哪儿跟哪儿的话……”

见辛自遥脸色不好看，沈氏赶紧又小心翼翼地解释起来，急道：“我知道你们只是同窗好友没别的，再说这种事本来也是捕风捉影，当不了真的，婆婆也是太在意你了才胡思乱想，三叔你可别多想……”

“……没，我不多想。”辛自遥觉得头又开始疼了。

沈氏看着他的神情，便把还想再说的话又生生吞了回去，只道后院还有点事要处理，便匆匆离开了，宗祠又只剩辛自遥一人。

他还在想刚才大嫂的话，荒唐地想，究竟是什么人居然无聊到传他两个大男人的闲话，哪天让他见到了，绝对揍得他说不出话来。

辛自遥觉得神思恍惚，心底好似一块大石压着闷闷不爽，膝盖麻得快没了知觉，他却浑浑噩噩地又想起那场骑射会——那时是谁赢了？

他费力想了好半晌，却想不起来了。

大明宫延英殿中，烛火通明，一紫袍官服的男子从殿下进来，还未跪拜，桌上皇帝就摔下来一本折子，砸在男子脚下，他先是抬头一懵，随即跪下：“陛下息怒。”

低头时，他清楚地看见那散乱的折本上，辛稚二字，捡起来囫囵看了个大概，便已全然明白。

“当初楚老王爷，一力保举他这外孙承爵，是你说辛家三郎长在京城，将这爵位交在他手上，总比仍在云南楚氏手中受控；也是你！想了赐婚这么个手段要将他拴在京城，可如今你好好看看！可有哪一桩是如愿的？！”

殿下，尚书令祁玉跪得端端正正，等皇帝发完脾气，他才微微抬起了头，道：“臣惶恐，还请陛下息怒。”

皇帝气得笑了出来，反问他道：“怎么？祁卿当初谏言时的胸有成竹，这是都记不得了？”

祁玉又把头低了几分，语气却不卑不亢：“陛下，辛小王爷年轻气盛，又刚刚承爵，有几分倒刺也无可厚非，但看如今他上这请罪折，便可看出他也并非真心忤逆，他既请命北上，陛下大可由他一试，沙场可不比他国公府舒服，挫一挫其锐气，也无不可。”

“呵。”皇帝冷笑一声，道：“他违抗圣旨，朕若就这么由着他去，岂不是昭告天下人朕的旨意不过小儿玩笑？！放他去阴山，只怕是助长他的气焰！”

“陛下厚德宽宥，小惩以示德政，此事是谁的过错，天下人皆知，怎还会有人说陛下的不是。且若小王爷输了，理所应当大力罚之；如若辛小王爷胜了，陛下也可以嘉奖之名再行赐婚，京城名门闺秀众多，到时候选一桩他满意的，辛家哪还能推辞？”

皇帝抬了抬眼皮，盯着跪在殿下的祁玉，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心中盘算一番，渐渐平了怒气，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道：“呵，他一个金尊玉贵养大的公子哥，哪里知沙场艰苦，他不给朕损兵折将，就是烧了高香了！”

祁玉终于直起腰，面色淡然拱手一拜，道：“陛下英明。”

殿上烛火微摇，有飞蛾携着夜晚湿露从窗缝钻进来，扑闪向摇曳的烛火，啪的一声，烛灭了。

“夜也深了，你去吧。”皇帝摆了摆手起身，头晕不稳晃了一下，一旁的太监立马拥了上来。

祁玉行礼应了一声，看着簇拥着黄袍的众人消失在屏风后，他才转身出去，刚出大殿门，便迎面撞见一众丫头太监拥着过来的梁贵妃。

祁玉颔首：“梁贵妃。”

华服艳妆的梁贵妃

点头回礼，血一般殷红的嘴唇轻轻勾了勾，软声道：“祁大人。”

她一笑，眼角红妆就更鲜活起来，眼底无限风情。

二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擦肩而过。

两日后，赐兵的诏书下来，连带罚了辛小王爷一年的俸禄，以违抗圣命戴罪立功之名领骑兵三千北上，平匈奴之乱。

跑来宗祠传消息的，是跟着辛自遥从云南回来的楚老王爷身边养大的亲信壬生，他兴高采烈地冲进宗祠时，辛自遥正歪在垫子上睡得扭曲，迷糊醒来听了消息，好半天才站起来。

他被搀着从宗祠出来的时候，两条腿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壬生在辛自遥耳边叨叨个不停：“王爷，那我们是不是真的要去阴山了？我从小长在南境，还从来没见过匈奴呢！听说他们个个都体壮如牛，茹毛饮血，可是真的？不知……”“好了你快闭嘴吧，都是上哪儿听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出兵起码也得要个几天，急什么。”辛自遥一瘸一拐地往自己院子去，他此刻膝盖钝痛，双腿发麻，腰背酸软，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舒服地儿。

壬生哦了一声，嘴闭上了半刻，没走过一条长廊，又忍不住道：“王爷啊，皇帝只给了你三千的兵，够吗？”

“你王爷我这几天一个安稳觉都没睡过，你就不能先关心关心我再想这些？”辛自遥撑着腰白了他一眼，“管他够不够的，先去睡一觉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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