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宋言黎第二次见顾筝，第一次是在顾谦修的葬礼上。

身形娇小的女生，个子还不到他的肩膀，抱着父亲的黑白照片跪在地上哭，一个保姆模样的女人过去抱住她的肩膀，本是安慰，最终却一起哭得昏天黑地。

那年，顾筝15岁，失去了世上仅有的亲人，和宋言黎一样。

他当时给顾筝留下了一张带有私人号码的纸条，却什么都没有说。

无声胜有声，顾筝很聪明。其实有些话的确也没必要说得太满。说得太满，如果做不到，就是伤人伤己。

经纪人不会和助理一样与艺人朝夕相处，顾谦修出事的时候，宋言黎在外地拍戏。等他回来的时候，只剩一捧灰白的骨灰。

顾谦修过得清贫，遗物没有太多，宋言黎把公司和自己手头的东西都整理好，还到了顾筝的手上。

宋言黎受不住葬礼的压抑气氛，这把他二次失去世上唯一亲近的人的悲伤又牵了出来，他默默退到了外边，看着秋雨纷纷，悲哀总在下雨天。

直到他的衣袖被人轻轻地拉扯，他转过头，看到顾筝那张几无血色的小脸，还挂着几道未干的泪痕。

她把一个灰色的信封交到宋言黎手上，嗓子因为哭得太久而有些嘶哑，讲话也是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

“星期三……爸爸……给照片上的哥哥……”

宋言黎微微蹙眉，消化了一下意思，然后俯**轻轻摸了摸顾筝的头，拍拍她的肩膀。

顾筝回头抱住了保姆的腰，肩膀微微**。

顾谦修离开的虚幻感还在心头盘桓，宋言黎拆开信封的手在颤抖，明明只是简单的封口，却被他笨手笨脚地折腾了好几下才打开。那些带着顾谦修痕迹的东西，他都送还给了顾筝，这是他最后可以留下的东西，他身边唯一可以应证过那人存在过的东西。

宋言黎心里无缘由地出现一种恐慌。

而这种恐慌，在他看完仅仅两页纸的内容之后，在心中彻底落实。

顾筝看上去很拘谨，右手食指和拇指捏着调羹的尾部不断地搅拌咖啡，目光有些飘忽不定，偶尔抬头对上宋言黎的眼睛时，会像

受了惊的猫一样马上躲开，把头埋得更低。

看样子要自己先开口。宋言黎心道。

顾筝向来内向胆小，又是个柔弱的Omega，怕生。如果面前坐的不是同类的宋言黎，而是一个alpha的话，恐怕在他靠近的时候就会马上惊慌地逃开。

“两年了，这是你第一次找我。”宋言黎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不是找到了什么，嗯？”

顾筝被突如其来的男声吓了一跳，手里的调羹一松，柄碰在杯口，发出清脆的声音。

“是、是的！”

顾筝像是被打开了开关一样，忙拿过背后的包，拉开拉链，伸手进包，指尖触碰到粗粝的封面时，突然怔住。

她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宋言黎淡漠的脸庞，抿了抿唇。

“我……”像是下定决心般，顾筝道，“我可以，相信你吗？”

按理说，从电话开始到现在，顾筝各种行为上的吞吞吐吐是宋言黎平常最讨厌的，他从那通陌生号码开始就可以直接拒绝，可以省去接下去一系列的麻烦。

可是他没有。

因为顾筝是顾谦修的女儿。对于他们俩来说，这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是这个世上再也不能更亲近的人。

宋言黎从来都不觉得顾谦修的死是意外。

事故发生的地点是盘山公路的半山腰位置，有山而偏僻的地方，不在市中心。顾谦修曾经和宋言黎开过过玩笑，说是因为儿时随团旅游时坐车经历过盘山公路，经验老辣的司机开得猛，把他是吓了个半死，现在看见那种路都觉得心惊肉跳腿发软。

自家艺人不在的时候，经纪人应该是在公司里和人一起安排接下去的行程通告，平白无故的，他为什么要开车去那里？

另外根据警察掉出来的监控，肇事车辆是从山上突然冲下来的，公路窄，顾谦修的车没空间躲，就被撞在了护栏上。然后录像突然抽风了似的闪着黑白点，像是被人恶意处理过。等屏幕再次清晰的时候，现场一如之前，然而接下去肇事车辆却做出了匪夷所思的动作——它直接对着另一边的护栏撞了过去，然后从半山腰掉了下去。

因为怕出现交通事故，所以上山和下山的两条公路是分开的单行道，路边的护栏也是定期检查的，材质坚硬，如果不是提前做了手脚，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被一辆车头损坏的普通汽车给撞开？

还有那奇奇怪怪的录像，为什么中间会缺失一段？为什么肇事司机不直接把车和人一起撞下山，而是先撞人再自杀？

那个司机的资料被查出来之后，宋言黎曾经特地找了途径去看。孤儿，无亲无故，一家小企业的经理。本来按照法律程序，他罪不至死，有期徒刑和赔偿金也会根据实际情况来判决，但绝对不会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也不会因为这一次的赔偿而到倾家荡产从此养不活自己的地步。生命那么宝贵，不到万不得已，为什么、凭什么要放弃？

盛华也不是什么小公司，旗下地位不低的经纪人出了事，居然一点回应也没有，反而有些息事宁人的意思？

宋言黎有太多事情想不明白，面对早已迅速火化为灰的顾谦修，什么都是无谓的测度。

“除了我……你还能，不，敢相信谁？”

但是他不想一直这么无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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